謝緲抽走丹玉中的傘柄,撐著紙傘走到那早已被雨水淋濕的姑娘畔,他輕輕抬,傘檐便遮掩在她的上方。
而他后背沾濕卻也毫無所覺,只是垂著眼簾,靜默地看著她抱著那個已經(jīng)沒了聲息的少年的肩,哭得那樣難過。
半晌,他蹲下去,傘檐仍穩(wěn)穩(wěn)地遮掩在她與那死去的少年上方,又伸出另一只握住她冰涼的腕。
與此同時,徐允嘉叫了人來,將小九的尸體抬入房中去。
戚寸心仍舊跪坐在地上,眼前地磚上的血水仍未被沖刷干凈,她眼眶紅透,盯著那道門內(nèi)晦暗的燈火看。
謝緲伸抹開一縷黏在她側臉的濕潤淺發(fā),隨后將她抱進懷里,他什么也沒說,只是一撐著紙傘,一擁抱她。
他忽然在想,
她的姑母戚明貞死的那天,她也是這樣一副模樣嗎?滿眼是淚,無助又憐。
卻只是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沒有他,沒有任何人。
“我不明白?!?
她的聲音忽然落在他耳畔,更咽聲重。
他稍稍直起,便望見她那一雙沾滿『潮』濕水霧的眼睛,他聽見她說,“我不明白事怎么忽然變成這樣了。”
戚寸心又去看那道大開的門,她看不到里面躺著的小九,眼淚卻洶涌得厲害,“如果是太平盛世,他們一不會千里迢迢遷去豐城,如果是太平盛世,他也不會十五歲被迫上了綏離的戰(zhàn)場……”
她緊緊地攥著他的,“如果是太平盛世,我的姑母,還有小九都不會這樣死在我的面前?!?
戰(zhàn)爭害人。
害的是一個十五歲少年單純天真的心境,害的是他無端背負起兩條人命后,從此由人化鬼,行尸走肉。
“伊赫人一定要這樣嗎?肆意踐踏漢人的『性』命便能彰顯他們伊赫人的血統(tǒng)高貴?”她渾冷得徹骨,這半生以來,她從未如此直觀地看清北魏與南黎間從戰(zhàn)場到朝堂的血腥硝煙,滿地枯骨。
小九,只是這云波詭譎的『亂』世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微塵。
從東陵的雨夜,到這月童此時此間的雨夜。
她已經(jīng)失去了唯一的姑母,唯一的小九。
“戚寸心?!?
謝緲一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向他。
淋漓雨幕間,燈火的光影暗淡,他的面龐透著一種蒼白的冷感,“記得你曾同我說什么嗎?你要跟我在一起,要跟我一起等到伊赫蠻夷被趕出中原的那一天。”
是那個時候,在她決心要入九重樓的時候。
戚寸心望著他,隔了片刻遲鈍地點頭。
“等是沒有的,”
他指腹抹了一下她的臉頰,嗓音清泠,“蠻夷刀兵向我,我必還以刀兵,如果我說,我會讓你看到那一日,你信我嗎?”
戚寸心睫『毛』動了一下,眼淚隨跌出眼眶,她抿緊嘴唇,無聲點頭。
眼下的這個南黎,縱有許多人仍將仙翁江以北的半壁江山放在心底,十多年來,朝堂上你來我往,硝煙彌漫,消耗的,不過是南北兩邊的漢人百姓心頭的希望,而為官者,多的是盯著自己眼前的那一畝分地,少的是睜開眼睛去看仙翁江那一面比南黎甚的漢疾苦。
所幸的是,還有如裴寄清這樣半生都在為收復失地而殫精竭慮的人,有謝緲,他能活著從北魏回來,靠的便是一顆亡魏心。
然而失地未收,蠻夷的刀兵指向南黎,而南黎的云波詭譎下暗藏的殺機也從未停止襲向他。
他要從眼前的永夜里開辟出一條道來,必是鮮血鋪,刀山火海,若走錯一步,便要萬劫不復。
“我相信你會的。”
她失地望著那道門,忽然開口。
夸父逐日,為逐朝陽而死,而她要站在他的邊,她要永遠這樣堅定,永遠記得死在東陵的姑母,死在這里的小九。
院子里站滿了人,但他們都如丹玉與徐允嘉一樣,靜靜地立在后頭,淋著雨,垂著頭。
夜幕漆黑,冷雨淅瀝,檐下的燈籠搖搖晃晃的,燈影忽明忽暗。
她恍惚,像個不知來處的游魂。
謝緲不,指『摸』了『摸』她濕潤的鬢發(fā),又再度無聲地將她抱進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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