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呂不韋統(tǒng)領大軍,出征東周的前三天,以項少龍為首這使節(jié)團,在一千名精秦兵護翼下,離開咸陽,東渡黃河,踏上征途。
除了紀嫣然、烏廷芳、趙倩和滕翼、荊俊等外人,嫡系的烏家子弟只有十二人,但這些人無不身手高,人數雖少,實力卻不可小覷。
呂不韋方面除李斯和肖月潭外,還有精挑出來的三百名將家,這批人直接聽命于肖月潭,幸好渾身法寶的人與項少龍到此刻仍是關系極佳,故不會出現(xiàn)指揮不靈的情況。
當然還有蒙驁的兩位小公子蒙武蒙恬,人年紀還少,對項少龍又非常崇拜,滕翼等都很疼愛他們。
負責領軍的是一名叫呂雄的偏將,屬呂不韋一族,表面上雖對項少龍畢恭畢敬,但眼神閃燦,項少龍對他的印象并不太好。既要共乘一舟,惟有虛與委蛇了。
比之上趟到趙國去,人數雖增多了,但項滕等反覺實力不大如前。
這天將入韓境,抵達洛水西岸。
河水曲折東流處,山嶺起伏,風光怡人。
由昨夜開始,停了五天的雨雪又開始由天上飄下來,人人都披上毛裘斗篷,紀嫣然三女在雪白的毛裘里,更像粉妝玉琢的美麗洋娃娃。
她們因可以陪著上路,都心情開朗,不住指點著沿途的美景談笑著,春盈等四婢追隨身后。
一路上李斯都混在肖月潭的呂府兵將里,以免給肖月潭等看破了他和項少龍的特殊關系。
到了黃昏時分,他們在水和一片紅松林間的高地臨河結營,準備明早渡河。
呂雄派出了數百人伐木造筏,砍樹叱喝之聲,不時在樹林間響起來。
趁諸女去打點營帳,項少龍和滕翼兩位好兄弟,沿江漫步。
盡管天氣嚴寒,但長流不休的水卻沒有結冰,天寒水暖,水氣由河面升上,凝結在河畔的樹枝上,成為銀白晶瑩的掛飾,蔚為奇觀。
美景當前,兩人都不想說話。
踏足之處,腳下松軟的白雪咯咯作響,頭上則雪花飄舞,林海雪原,教人濾俗忘憂。
不覺下,走出了營地外河水上游處。
足響傳來,兩人轉頭望去,皚皚白雪中,李斯來了。
項少龍和滕翼對望一眼,均知李斯不會只來找他們閑聊的。
滕翼笑道:“冷嗎?”
李斯兩手縮入綿袍袖內,張口吐出兩團白氣,來到項少龍側,看著漫天飛雪里銀白一片的天地,回首望向紅松林,道:“這些紅樹加工后極耐腐蝕,乃建筑和家具的上等材料,又含有豐松脂,可作燃燈之用?!?
滕翼訝道:“我出身山野,知道此樹并不出奇,想不到李兄亦如此在行?!?
李斯笑道:“行萬里路勝讀萬卷書,我自幼愛好四游學、尋朋訪友,問得多自然知得,滕兄見笑了?!?
項少龍聽他談高雅,見多識廣,心中佩服,暗忖難怪他能助小盤統(tǒng)一天下,輕拍了他肩頭道:“讓我們再隨意逛逛!”
李斯欣然點頭,三人沿河而上。
滕翼指著掛滿樹上的冰雪道:“太陽高升時,枝梢滿掛的雪會如花片飄落,那將是難得見到的奇景?!?
項少龍見李斯如若不聞,暗自沉吟,知他有話要說,誠懇道:“都是自家兄弟了,李兄有什么話,放心說出來吧!”
李斯微笑道:“兩位大哥均是識見高明的人,對六國興衰竟有什么看法呢?”
滕翼笑道:“李兄乃飽學之士,不若由你點醒我們這兩個粗人好了!”
李斯謙讓兩句后道:“兩位大哥請勿笑我,我這人最愛胡思亂想,但有一事卻想極也不通,就是現(xiàn)今齊、楚、燕、趙、魏、韓六國,除韓國一直落于人后外,其他諸國,均曾有盛極一時的國勢,兼且人材輩出,為何總不能一統(tǒng)天下呢?”
項滕兩人同時一呆,這道理看似簡單,打不過人自然難以稱霸,但真要作出一個答案,卻是不知從何說起。
李斯停下來,望著下方奔流的河水,雙目閃動著智慧的光芒,跌進了回憶里悠然道:“三年前某個黃昏,我在楚魏交界看到一個奇景,就在一口枯干了的井內,有群青蛙不知如何竟惡斗起來,其中有幾只特別粗壯的,一直戰(zhàn)無不勝,到弱者盡喪后,它們終彼此于交手,由于早負傷累累,最后的勝利者亦因失血過多而亡。于是恍然大悟,明白六國就像那群井內之蛙,受井所限,又纏斗不休,結果盡敗死,這才動心到秦國一碰運氣,當時我心中想到的是:只有秦國這只在井外觀戰(zhàn)的青蛙,才能成為最后的勝利者?!?
項滕兩人無不點頭,這比喻生動地指出了秦國為何可后來居上,凌駕于他國的原因,正因她僻處西陲,未受過戰(zhàn)火直接摧殘。
李斯一直沒有展露才華的機會,這時說起了興頭,口若懸河道:“六國里最有條件成就霸業(yè)的,本是楚人。楚國地處南方,土地肥沃,自惠王滅陳、蔡、杞、莒諸國后,幅員廣闊,但正因資源豐富,生活優(yōu)悠,民風漸趨糜爛,雖有富大之名,其實虛有其表,兵員雖眾,卻疏于訓練,不耐堅戰(zhàn)?!?
滕翼點頭同意道:“李兄說得好,楚人是驕橫自恃,不事實務,歷代君王,均不恤其政,令群臣相妒爭功、或諂諛用事,致百姓心離,城池不修。”
項少龍想起李園和春申君,不由嘆了一口氣。
李斯續(xù)道:“若只以兵論,六國中最有希望的實是趙人,國土達二千里,帶甲數十萬,車千乘、騎以萬計,西有常山,南有河漳,東有清河,北有燕國。到趙武靈王出,不拘成法,敢于革新,胡服騎射,天下無人能敵,可是此后卻欠明君,空有廉頗李牧,仍有長平之失,一蹶不振,最是令人惋惜。就若井內之蛙,無論如何強大,只要有一個傷口流血不止,即成致命之傷?!?
項滕兩人心中奇怪,李斯來找他們,難道就是要發(fā)表這些高見嗎?
滕翼道:“韓人積弱,燕人則北臨匈奴,后方夾于齊楚之間,現(xiàn)在雖繼四公子后出了個太子丹,仍是難有作為。剩下只有魏齊兩國,前者有信陵君,后者有田單,均是不世出的人材,李兄又有么看法?”
李斯傲然一笑道:“強極也只是兩只負傷的井蛙吧!”
頓了頓淡然自若道:“信陵君傷在受魏王所忌,有力難施;田單則傷于齊人的心態(tài)?!?
項少龍想起他曾在齊國拜于荀子門下,心中一動道:“愿聞其詳!”
李斯背負雙手,往上游繼續(xù)走去。
項滕兩人交換了個眼色,均覺這落泊文士忽然間像變了另一個人般,有種睥睨天下的氣概,忙跟在兩旁。
李斯完全不知自己成了主角,昂然仰首,深深吁出一口長郁心內的豪情壯氣,道:“齊人最好空闊論,嘿!說真的,在下也曾沾染了點這種習氣。別的不說,只是稷下學士,便多達千人,要他們論政治,游藝講學,天下無人能及,但若要出師征戰(zhàn),則誰都沒有興趣和本領。田單雖因勢而起,挽國家于將亡之際,可是事過境遷,那些只愛作空者,誰都提不起爭霸的勁頭?!?
轉向項少龍道:“太傅今趟出使諸國,目的在于化解他們合從之勢,若從齊國先入手,必能事半功倍,只要齊人龜縮不出,楚人那敢輕動干戈,齊楚既然袖手,趙人又與燕國纏戰(zhàn)不休,魏國還有可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