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殿無聲,只聽得外頭雷鳴風(fēng)嘯,滂沱大雨肆意沖刷著天地萬物,流水聲急如湍流,伴著電光閃閃,照得殿內(nèi)時亮?xí)r暗。
終于找到理由“賴”在此處過夜的皇帝,瞥眼悄看溫蘅遲遲不出聲,怕強留在此惹她不快,可冒雨離開,他又實在不甘,正有些進退兩難時,忽聽里頭寢殿傳來侍女輕呼,中似還伴有兩聲貓叫。
不喜貓兒的皇帝,登時身體微僵,溫蘅也已聽到這動靜,放下手中書卷,向內(nèi)走去,見春纖正站在打開的衣柜前、怔怔朝里望著,順著她的視線走近看去,見衣柜里頭,蜷著一只大肚子的貍花貓,眸光警惕地盯望著她們,卻一動不動,像是即將臨產(chǎn),也沒法挪窩了。
這披香殿乃貴妃宮殿,久無人居,只幾個宮侍留守打掃,這貓兒許是先前就流浪在附近,知道此地?zé)o人,預(yù)計自己將要臨產(chǎn),就趁人不備,偷偷溜了進來,尋了個溫暖又隱蔽的生崽好地方,準(zhǔn)備安安靜靜地在此生下孩子,卻不想有人今夜突然住了進來,又被在內(nèi)整理衣裳的春纖,打開衣柜時給發(fā)現(xiàn)了。
考慮到她們和這貍花貓“素昧平生”,這貓定一時也難以信任她們,溫蘅決定找些布褥之類的放進去,就把柜門關(guān)上,由著這貓在內(nèi)放心生產(chǎn),她轉(zhuǎn)過身去,見皇帝也已走了進來,再一次道:“等雨停了,陛下就回承明殿安置吧?!?
皇帝道:“這雨一時停不了,等停了,也已夜深,地滑風(fēng)涼,朕還是在此安置,較為便易。”
溫蘅將話說得直接明白,“這貓今夜在這寢殿衣柜里不挪窩的,生小貓估計得生上兩個時辰,大半夜不得消停,陛下是要處理朝政的人,在此休息不好的?!?
皇帝默默瞅了眼柜內(nèi)幽綠的眸光,僵著臉皮道:“無妨,朕陪著你?!?
溫蘅見皇帝如此堅持,也不再多說,自同春纖找了些布褥放入衣柜后,就將柜門闔上,在離柜不遠(yuǎn)的黃花梨圓桌旁坐了,邊喝茶邊看書,邊注意著柜內(nèi)動靜。
茶,皇帝今夜是喝得夠多了,也不想再喝了,就只在溫蘅身邊坐著,默默地看著她陪著她,看溫蘅雖不大主動同他說話,但心里倒也苦中作樂,沒什么話說也是好事,這說明,她不是來同他將話說清、自此徹底了斷的
夏夜漫漫,殿內(nèi)銅漏暗滴,殿外風(fēng)雨飄搖,等到外頭風(fēng)雨聲逐漸轉(zhuǎn)小時,衣柜內(nèi)終于傳來了一聲輕細(xì)的貓叫聲,如此大約每兩柱香時間,那貍花貓生下一只小貓,等到丑寅之交時,溫蘅聽等了許久,都沒再聽到新生的動靜,估計這貍花貓已生完了,將之前備燉著的溫?zé)狨r魚湯取來,打開衣柜,邊放在柜內(nèi),邊抬眼看去,見那貍花貓生了五只花色雜亂的小貓,看她的眼神,也沒有之前那么警惕了。
站在溫蘅身后向內(nèi)看的皇帝,也頂著看得發(fā)麻的頭皮,將那一只只濕|漉|漉的小小毛團團,在心內(nèi)數(shù)了一下,“五只,真能生啊”,他不由自主地感嘆一聲后,又真心道,“要是阿蘅你可以一下子生五個寶寶,就好了”
眼看著闔上柜門的溫蘅瞪眼看來,皇帝連忙解釋,“朕想和你多生些孩子,可是又想你懷孕分娩實在是太辛苦了,想你要是能在生晗兒時,將我們這輩子的孩子,連同著一下子都生出來了就好了”
急急忙忙解釋完,皇帝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傻里傻氣,忍不住撓頭笑了,他不好意思地笑著笑著,看溫蘅并沒十分著惱,又湊近前去,輕聲道:“我們多生些孩子吧,晗兒一個人太孤單了,得有弟弟妹妹是不是?薛家只有晗兒一個也是不夠的,得多多開枝散葉才好對不對?”
溫蘅沒接話,只是將從柜子里拿出來的一些濕亂布褥,擲到火盆中燒了,春纖端了飄著花瓣的溫水過來,溫蘅將雙手浸在水中,慢慢擦洗著,耳聽外頭又傳來“噼里啪啦”的冷雨打窗聲,原先越下越小的細(xì)細(xì)雨絲,又驟然猛烈了起來,漆黑的夜幕還隱有沉沉悶雷之聲,像是又要來一場沖刷天地的雷雨,將萬物塵埃,將所有過往的一切,都沖洗得干干凈凈,不留痕跡。
丑寅之交下起的一場雷雨,轟隆隆瓢潑了半個時辰轉(zhuǎn)小,一直淅淅瀝瀝落到將至天明,方才在淡薄的天光中,徹底停住,廊檐下流水輕滴,檐角鐵馬在夏晨的雨后清風(fēng)中,叮鈴鈴地?fù)u曳輕響,傳聲入內(nèi),沈湛將一方宅契并一匣金銀,推至珠瓔面前道:“這宅子地契予你,你愿意在此長住也好,變賣離開也好,皆隨你處置,這些金銀,供你日后生活之用,往后我不會再來這兒了?!?
珠瓔不但沒有收下金銀,反吩咐嬋兒另拿了一匣金銀過來,柔聲對沈湛道:“奴家身在倚紅樓多年,略有積蓄,雖無力自贖己身,但尚可買下這座宅邸,自遇侯爺以來,奴家承蒙侯爺關(guān)照,本已無以為報,不敢再受侯爺恩惠,請侯爺允許奴家自買此宅?!?
沈湛沉默須臾,望向那盆小小的碧綠蓮葉道:“這宅子是你自己買下的,這金銀我已收了,只再還你,作為去歲離京前,我托你照顧蓮花的報酬?!?
珠瓔原想說,舉手之勞,怎敢受如此豐厚報酬,但轉(zhuǎn)念又想,這未開的蓮花,在侯爺心中,無與倫比,千金萬金亦不可與之等值,何況面前這區(qū)區(qū)一匣金銀,遂也不再就此多說什么,只順著侯爺?shù)哪抗?,望向那幾片新綠的田田碧葉道:“用蓮藕繁殖蓮花,一兩年即可見蓮花盛開,但用蓮子,就得至少三四年了?!?
她微一頓,又道:“等待的時間,雖稍稍長遠(yuǎn)了些,但總有一日,花會開的?!?
珠瓔望向侯爺?shù)溃骸盎屎竽锬镛笆拍侨?,奴家曾有幸在侯府門前見過皇后娘娘一面,娘娘托奴家?guī)Ь湓捊o侯爺,娘娘說:雖無再少之時,花有重開之日?!?
侯爺聞,凝望新荷靜佇良久,直到天明走時,仍是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沉默地帶走了那尚未開過的蓮花,身影漸遠(yuǎn),隱消在愈來愈亮的初夏晨光中。
一夜雨后,空氣沁涼,鳥雀清啼喚得天色大亮,也喚醒了搖床中七八個月大的孩子,他在這初夏清晨,睜開圓溜溜一雙眼,微動著圓滾滾的小身體,“咿咿呀呀”地宣告天下,他醒了,他餓了,該抱抱他、喂喂他啦!
晨起的太后,將晗兒抱在懷中,看他醒了也不哭也不鬧,乖乖地窩在她的懷里,安安靜靜地望著她,同她這個祖母還是很親的,歡喜地輕親了親他的小臉頰,陪他玩了一會會兒后,讓乳母抱去喂奶,自梳洗更衣畢,吩咐人去喚阿蘅他們,一同來千秋殿用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