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舜英說得這話,黃氏臉上還持得住,明沅接下來說的,卻叫她臉兒都綠了:“原當外祖母在念佛,不好擾了她的清凈,還想托著舅姆把這東西進過去,這會兒上門送禮去?!?
丫頭一閃身,拿出個手筒來,明黃底子,繡了大朵蓮花,邊上拿著一排卍字瑣邊兒,一拿出來就知道是專給曾氏做的,這下卻是打了黃氏的臉,她還想著刺一句,小胡氏已經(jīng)開了口:“這活計大伯娘定然歡喜的。”
賣了個好給紀氏,紀氏也微微點一點頭,別個都當是紀氏叫做的,實是明沅自家想著的,這是定親之后頭一回上門,又是年節(jié)里頭,黃氏這口氣再不會忍過去,必是要尋了由頭發(fā)出來的,都已經(jīng)開了包襖了,索性把東西都拿出來分送。
黃氏那雙鞋子也在其中,明沅遞過去還說得一句:“趕得急了些,也不知道舅姆喜歡什么花色?!?
花色是隨著鞋寸送過去的,此時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說不知,再一看并不曾給她做滿繡的打籽針,黃氏有心開口,可連老太太都滿意點頭了,她又怎么好說敗興話。
這一個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黃氏心頭堵了一口氣,急急把明沅帶了出來,再呆下去小胡氏夏氏兩個也不知道要說出幾筐夸獎的話來了。
有紀舜英在,黃氏便有再多敲打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她打頭走在前邊,明沅跟在她身后,紀舜英就在最末,錯開來往前走,黃氏好幾回腳步一頓,紀舜英怕她真不顧臉面斥罵起來,干脆往前邁了一大步。
明沅覺出有人牽了她的裙帶子,她一側(cè)頭,就見紀舜英跟在她身后,后邊的丫頭低了頭,他拿手牽住她的衣帶,把她往后一帶,換作是他立在黃氏身后。
明沅低了頭就是一笑,她哪里會怕這個,黃氏左不過說兩句難聽的,還能吃了她不成,可紀舜英肯往前站這一步,她心里當然高興,快步往前,側(cè)身對著他笑一笑點點頭。
黃氏哪里知道后頭這場官司,她想了會子,打算拿婆婆的口吻教訓幾句,可等她一回頭,后面卻是紀舜英,明沅整個人縮在后頭,只能看得半片裙角了。
她這口氣沒出,又跟著堵上一口,到得曾氏住的院門前了,這才撈著機會:“外祖母這兒可不能再不講規(guī)矩了?!?
明沅還只笑盈盈的,連看都不看黃氏,面上一付恭順模樣,腰背卻挺得直,跟著紀舜英一前一后進了小院。
院門一開就是一股子檀香味,這時節(jié)曾氏才剛做完早課,正在用早飯,給她備的菜自來不敢不精心,她再作個閉門的模樣兒,也還是黃氏的婆婆,黃氏在簾子外頭肅手立了,丫頭回報進去,里頭立時就叫請。
黃氏回回來,哪一回不多等一刻,曾氏這回半點也不拿喬,拿眼兒一看明沅,知道是定下親事的姑娘,沖她點一點頭:“你們太太教養(yǎng)出來的,半點兒錯都挑不出來?!?
手筒在丫頭通報的時候就送了上去,很得她的喜歡,說白了,只不得黃氏歡心的,那便得了曾氏的青眼了:“若早些來,正好陪我吃頓素齋?!?
她是念佛的人,可哪一天不要十七八樣菜,光是素點心,廚房就得變著花樣兒給她端上來,什么珊瑚水晶卷兒,四寶腰果酥,尋常那些個羅漢酥觀音餅的,且還看不上眼呢。
明沅跟著便笑:“我在家里,也跟著太太吃齋的,初一十五都要吃一回,還跟廚子做過一道炒素肉松,拿豆渣做料,外祖母若是喜歡,等回去我做了送來?!?
曾氏挑了眉頭,眼睛一掃黃氏,見她臉上不看好,立時笑開了:“好好好,你是孝順的,往后可得常過來。”
黃氏曾氏哪一個都不是好相于的,可跟黃氏已經(jīng)結(jié)了仇,便真?zhèn)€把二十四孝都行一回,紀舜英也還是她的肉中刺眼中釘,不如干脆舍了她,明沅早早拿定了主意,才會把這手筒做的這樣精心,一記討著曾氏的好。
曾氏也是一般,她自家是打不動擂臺了,且喜又有孫子媳婦進門,笑瞇瞇的摸了明沅的手:“別聽你舅姆的,我這兒規(guī)矩最松散,你甚時候想來,就來,我叫廚房蒸點心給你吃?!闭姘衙縻洚斪鳑]開竅的小姑娘看待了。
明沅脆應(yīng)一聲,跟著點了頭,黃氏卻在心里一哂,曾氏是個什么德性,她最清楚,新人進了門,又多了一份兒嫁妝好算計,此時看著再和順,也能背后咬你一塊肉去。
此時的曾氏,卻真是百般和藹的老太太,她眼見得黃氏臉色不好,還單單把她留下來,叫明沅跟紀舜英先去。
這兩個出得門,一路卻都一不發(fā),紀舜英替她擋得一回,明沅很該謝一謝他,才側(cè)了頭要開口,紀舜英卻先道:“蘆衣順母,非我所為。”說著側(cè)了頭等她答話,他心頭一片清明,知道她必不會不懂他的心意。
明沅低頭輕笑一聲:“母慈則子孝?!奔炔淮?,也就沒有孝順她的道理了,紀舜英聽見這句,側(cè)過臉去,嘴角彎起來,迎著細雪露出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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