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舸聽了就笑:“這是姑娘想著的,原在隴西也有山地,秋日里還好再收一茬,拿草席子蓋著防凍傷。”十月的天了,地里全是大白蘿卜,叫草席子蓋住了,一掀開來就是一截截的白跟頂子上纓纓的綠。
明沅坐在這個院里,不由得不笑,嘴角含了笑意,把這一瓦一石都看一回,覺得這里滿是活氣,連她看了都覺得明芃過得好,嘗過自由的味道了,還怎么肯回到籠子里。
她自忖做不到明芃這樣,眼前有選擇的時候,她總是選擇相對好的那一條路,可明芃卻是硬生生自己開了一條路出來。
梅氏擺在她眼前的無非是兩條路,一是嫁給梅季明,二是嫁給旁的人,總歸是要嫁出去的,或許能挑個依著她的,有皇后胞妹這個身份頂著,便是她喜好畫畫,也沒甚個說頭。
一個愛詩愛畫的兒媳婦許還能忍得,一個愛詩愛畫,愛山愛水,還要過這樣日子的兒媳婦,哪一家肯娶?只怕就是公主,也挑不著合心意的。
明沅中午還用了一頓飯,青菜豆腐白蘿卜,加上米飯,明沅竟也吃了一碗,碧舸便笑:“這柴是松木的,煮的茶也更香些?!?
說著又點了清泉白石茶來,松子都是現(xiàn)成的,剝出來還能當點心吃,肥的很,白白的捏在手心里就出油,明沅吃茶配點心,還拿撒了一把米喂雞,到風吹到身上又有些涼意了,這才等來了明芃。
明芃見著歸也,先自笑起來,背簍一放就想過來拉她,見著她身上緞面斗蓬里頭又是素面羅緞,趕緊先把手給擦了,干干凈凈的,這才坐下來陪著明沅吃茶。
明沅也是這個時候,頭一回見著了拾得,拾得剃了個光頭,這會兒已經(jīng)有些冷了,頭上戴著一頂氈帽子,背后的背簍里放著撿來的松果,這是用來扔在炭里的,燒炭總有些味兒,加了這個倒好去去味道。
他哈得一口白氣,拿眼兒看看明沅,又斜過去跟那只拉磨的驢子親近起來,拿了樹枝在地上劃拉著。明沅看他一眼,就知道梅氏這樣急著要把明芃架回去是為著甚,拾得雖然聾啞,可生的卻好,俊俏的臉蛋加上高壯的身形,碧舸還道拾得師傅天天來,就是這天天來,才叫梅氏心驚。
夜里燜了栗子飯,明芃動的多,吃的也多,這兩年竟還又長了身量,眼睛有神面帶紅暈,腿腳也有力道,拾得吃了滿滿一大碗的栗子飯,里頭還加了紅米松仁,配著素菜又吃一碗。
天一涼黑的就早,他走的時候,明芃還拿出個燈籠來,替他點上,給他照路,送到門邊叮囑一聲:“明兒記著把燈籠帶回來!”拾得又聽不見,卻心領(lǐng)神會的點了頭,明沅這么看了會兒,連著采菽也都同她換一個眼色。
夜里睡覺的時候,明芃跟明沅睡一張床上,明芃鋪開被子,被面竟是自家燒的,明沅伸手一摸,明芃便笑起來了:“你要是再早來些日子,后山有一處開滿了紅花,我原是摘回來當顏料的,那許多也做不出一管來,還是調(diào)了不染了被面?!?
夜燈如豆,兩個人穿著中衣縮在被窩里,明沅自小到大還沒跟人這樣親近過,明芃在梅家時,卻常跟姐妹們一個被窩,兩個人嚴嚴實實蓋好了,明芃問她:“你是專來看我?還是叫娘差遣來做說客的?”
彼此都知這秘密,明沅也不瞞她:“二姐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明芃挨過來摟了她:“你是不是過得很好?”光是看臉,就能知道她過得好:“跟錫州的水蜜桃似的,鮮靈靈紅撲撲脆生生,我看著你,都覺得甜。”
明沅不知該怎么接,明芃就又道:“我過得也好,我自生下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具是安排好了的,連喜歡的人也都是別個挑好了,擺在眼前的,長到這樣大,好歹要為自己作回主?!?
明芃竟是真?zhèn)€靠著自己自立更生了,她趴在明沅肩上,細細告訴她,會畫鄭筆的少,因著兩個佛院俱都畫了鄭筆,山下許多人要求了鄭筆的菩薩畫像去供著:“我的那些個,擺在大利銀號里頭,還賺著利錢呢。”
明沅再張不開這個口了,明芃湊得這樣近,彎了眼兒笑看她,嫩竹一樣的人,挨著她磨磨蹭蹭:“拾得一幅鄭筆好賣出去千把兩銀子,我雖如今不成,往后難道就不成了?”
山風松濤撲面而來,吹開來窗扉,明沅披了衣裳去關(guān)窗,回來的時候,油燈照著她半開的領(lǐng)口,明芃見著明沅頸項里的紅印子,伸著指頭刮了一下:“這是怎么了,叫小蟲咬了去?”
明沅面色透紅,除了紀舜英還有哪個,他恨不得蓋上一串兒梅花印,她拉一拉衣裳,明芃卻想起來給她找紫草花的藥膏,拿出來給她抹了,告訴她道:“這個夏日里開在水邊,清晨過去一片紫霧,你很該來看看?!?
明沅咬得唇兒,思量了半晌,依舊說了句不合時宜的話,梅氏可是雙管齊下,可不是明芃不愿就罷手了的:“那,要是他回來找你呢?”
明芃才還滿面是笑,聽得這一句,抱了膝蓋,襖子披在身上,烏發(fā)披在身后,兩三縷垂下來蓋住了耳朵,她笑一笑,伸手把頭發(fā)順到耳后去:“他若真來了,就招待他一盅茶,送他下山去?!?
累趴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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