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兒滿心感恩地退下了。
秦時看了看盤中的柿餅,吩咐道:“擇上等柿餅送去章臺宮一斗,余下的,新年再與各宮分送?!?
“王子公主處也別漏了?!?
烏籽垂首:“王后放心,奴婢先各宮安排少許,待其余柿餅從宮外核驗完畢,再行分送?!?
燕家家將既然帶著丑兒上咸陽來,自然也是希望王后還記得他們,她家中的40余斗柿餅,就都在輜重車上。
如今,這些讓丑兒與寡母日以繼夜辛勤勞作的成果,換得一份精巧的王后手書。
有此令,則每月都可去燕家領(lǐng)取粟米。
至于那四十斗柿餅所得三千多枚秦半兩,因沉重且不好藏起,就被秦時做主,大多換成了鹽糖粗糧種子,以及煤炭布帛等諸多生活用品。
每月隨著粟米,一同發(fā)放。
丑兒因而感恩戴德。
而赤女在旁問道:“奴婢觀王后很是愛重這叫丑兒的姑娘,怎不將她征召入甘泉?對于貧家女來說,能入宮做奴婢,是件好事呢。”
她便是如此。
秦時緩緩搖了搖頭:“我觀這姑娘雖年幼,卻大膽堅韌,頗有決斷,想來家中寡母性子柔弱,事事以她為主?!?
“若將她征召入宮,寡母一人獨居,若再嫁也就罷了。若不再嫁,一人恐怕難操持家庭,種粟種地?!?
赤女想起了家中母親寡嫂與侄兒,此刻也靜默無聲。
其實,入宮太久,她都記不得家人長相了。
因而她又笑道:“那,稍后奴婢差人告知丑兒,明年初,王后將行考課,召天下有志之士前來學(xué)習(xí)?!?
“不知可否?”
倘若這名叫丑兒的姑娘當(dāng)真有志氣,就會在這段時間里安排好母親,隨后再次奮發(fā)。
畢竟,靠王后的恩澤,是養(yǎng)不了她們一輩子的。
身為底層人士,小吏的隨意一次處置,都可能斷絕一個家庭的希望。
秦時笑了起來:“千金買馬骨的效果,也正好需要她回頻陽傳播——你的這份告知,倒真正合我意?!?
聽王后的不會吃虧
這種理念傳播出去,才算是為她省心。
……
而在咸陽城,燕家家將軍屬們正在一旁商議著回程諸事,丑兒卻又一次盤點著王后賞下的那些東西,還不放心的去馬車旁,看了又看。
隨行一起的家將便笑道:“丑兒,不必再看了!這可是王后賞賜,回頻陽咱們老夫人還要詢問的,誰也不會弄丟?!?
丑兒抿唇笑了笑。
她相貌仍然不好,甚至連清秀都占不上,一雙眼是單眼皮兒,也并不算大,可面上燦燦的神采,叫人人看到一眼便有印象。
如今就說道:“各位大人,我不是怕東西丟,而是想確認(rèn)里頭的東西有多少,帶回頻陽,要換與鄰居們。”
那為首的家將停止與同僚們的玩笑,此刻好奇問道:“這可是王后賜下,你家中想來也都需要吧?為何還要再與鄰居換?”
他蓄著絡(luò)腮胡,為人很是強健,此刻便虎目一瞪:“莫非有鄰居常來你家中偷搶?”
丑兒搖了搖頭:“王后賜下的太好了,我便是留著,也不舍得用?!?
哪怕秦時有意吩咐,但她的私庫中,顯然找不出什么更低規(guī)格的東西。
只有那些鹽糖糧食,是特意挑選了給宮人們吃的品質(zhì)。
可即便如此,也已經(jīng)足夠好了。
丑兒只在受賞時看了兩眼,就已心臟怦怦跳。
這樣好的東西,雖說是可以放在燕府,每月去領(lǐng)。但想起王后那和煦的微笑,還有自己心中不知名的野望……
她按著砰砰跳的胸膛,小聲道:“我想與鄰居們多換些柿餅來?!?
王后教了當(dāng)初所有人做柿餅的方法,有人仍是做干柿片,還有人不信貴人們的話,也有些想著只是多費些功夫,因而重新做了柿餅。
這些人家,就是她要交換的對象。
王后既然都買下這柿餅,回頻陽去,貴人富戶跟風(fēng)采買,肯定還要漲價。
她趁機就再多換些糧食才安心。
那家將神色有些復(fù)雜:
“但你與寡母生活,用這些東西與鄰居換柿餅,回頭恐要叫人說你占便宜?!?
丑兒搖了搖頭:“王后的東西也很好,我交易給他們,足以讓他們家中自豪。再說了,就是想我占便宜,我也不怕的?!?
“我想……”
她猶猶豫豫,說出的話卻格外大膽:
“大人,我若將這些柿餅都作學(xué)費送入燕府,老夫人肯不肯為我請一名識字的先生?我,我……”
她咬咬牙:
“我想做長史大人那樣的人?!?
家將們驟然無聲。
而后軍士神色奇異的看著她,還沒等他們應(yīng)承下來,就聽外頭又有人傳訊:
“……明年初,王后將在咸陽宮行考課,召天下有識之士……倘若一時未被選中也不必氣餒,只持續(xù)學(xué)習(xí),再被選拔上,仍有機會為官做宰……”
丑兒的眼中驟然迸發(fā)出光彩來。
而家將們幾乎是怔然的聽著這人特意傳達的消息,又看看丑兒,終于忍不住大掌拍上了她孱弱的肩膀:
“好姑娘,王后賞識你!特意告知你的!”
“你趕上這機會了!”
既如此,他們回到燕府,也當(dāng)一五一十稟報,再為這丑兒多拼一份機緣。
還有家將嘆息一聲:“你這樣了不得的性格,若是個小子,做我兒子,我家中田畝傳于你也是不心疼的……”
轉(zhuǎn)而又問道:“是你阿母教你如此的嗎?聽說她還未再嫁,丑兒,你想再找一位何等樣的阿父?”
丑兒沉默了。
她想做長史大人那樣的女子,但假如自己離開,阿母這樣柔弱又聽話的性子,一個人可怎么支應(yīng)家庭呢?
她連犁都拉不動了……
她咬了咬唇:“我要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阿父,力氣大,能叫我阿母不必種地的……”
……
甘泉宮的小人物并不被姬衡在意。
他此刻正在章臺宮,與諸位臣工一起討論著大秦典則的最后細(xì)則。
原本就打算在明年初頒布的諸般重要條文,也是他稱帝的開始,但在如今,卻突然又猶豫起來。
“寡人承乾天之命,理當(dāng)為人皇。但來年,寡人欲攜王后往泰山封禪——諸君以為,稱帝一事,當(dāng)取何時?”
丞相王復(fù)眉心一跳,幾乎脫口而出:
大王,這般大事,您想何時就何時,問我等做什么?
您怎么不讓太史令卜上一卜呢?
但他向來是個八風(fēng)不動的模樣,此刻只略一沉吟,果然有更年輕的御史大夫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