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刀當然不了解王揚的用意,甚至還及不上蕭寶月所悟的一半。
他所有心思都放在思考接下來的對策上。一邊跟著讓手勢,一邊苦尋脫身之法。
等到小巫祝回來說飯食和住處都準備妥當時,王揚這才宣布停止傳道,讓大家先回去吃飯,等下午時繼續(xù)傳道。
田大刀終于抓住機會,說族中有事須得處理,等處理完了之后再來陪王揚宴飲。
王揚這次沒有再留田大刀,而是很“通情達理”地讓他先回去處理正事。
田大刀急匆匆回屋,和手下略作商議后,立即召集寨中各頭人長老,準備下令調(diào)駐扎在外的蠻軍回寨!
這是他在跟著喊“吾神在上”時便想好了的。王揚影響如此之大,小巫祝態(tài)度又曖昧,寨中士兵已不可用,只有寨外駐軍才能信賴!
只是宜都部太松散,田大刀雖為三大族長之一,卻也無法直接調(diào)令軍隊,需得和各個家族長老商議,只是那幫人瞻前顧后,未必敢從。田大刀想了想,決定不等商議,先召集能直接命令的本族親兵兩百人。然后定下商議基調(diào),不提神使之事,只說召回蠻軍是為了防止臨寨異動。
一番真假相雜,一番威逼利誘,好不容易壓服眾議,拿到青銅虎符,正要去調(diào)兵,便聽聞手下飛奔來報:
“帳內(nèi)宴飲的根本不是神使大人!神使大人沒吃午飯,而是和小巫祝秘密出寨,去了軍營!”
哐當。
虎符落地。
田大刀如遭雷擊!
.......
王府廳堂內(nèi),甲士環(huán)列,珍饈記案。
記座荊州大員看著眼前美酒佳肴大多無動于衷,端坐如塑,唯四人飲食自若。
謝星涵坐在一隅,長睫低垂,提筷吃魚,動作細致優(yōu)雅,和斜對面的典簽官吳修之大嚼大飲、吃喝如風,形成鮮明對比。
王府舍人孔長瑜站在堂前,正在宣讀詔書:
“.......兇悖日甚。前劫河?xùn)|柳氏,虐及士族;復(fù)殺欽命臺使,罪干天憲!
更兼蟻聚蜂窺,越境侵軼!焚掠郡縣,荼毒黎元!
江漢震蕩,烽煙接于三楚;
鼙鼓驚傳,羽檄飛于四方!
此皆蠻夷猾夏,兇焰日熾之故。
今州郡吏民,皆思良將;荊楚士庶,咸望干臣。
南疆懸危,正待桓文之略;
蠻服板蕩,須憑方叔之威!
昔南蠻校尉,因時裁?。唤裥U患猖獗,非賢莫制!
使持節(jié),都督荊、湘、雍、梁、寧、南北秦七州軍事、鎮(zhèn)西將軍、荊州刺史、巴東王子響——
帝胄天資,器業(yè)英遠。武略夙成,足堪大任!
今加征西大將軍,開府儀通三司,
(征西只比鎮(zhèn)西高一位,但加“大”字則位從三公,從就是次于的意思,即在司徒、司馬、司空三公之后。而開府即如三公一般開府建衙,可不經(jīng)朝廷而直接任命屬官。三司即三公,儀通三司就是所有待遇都與三公一樣。無論大將軍開府,還是開府儀通三司,單拎出來都低于三公,但兩者兼領(lǐng),則位通三公!類似于政某局常委兼大戰(zhàn)區(qū)司令,再進一步可直接加中書監(jiān)、大司馬、錄尚書,總覽中央,不需跳板;再進則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即兼京省一把手、都督中外諸軍事。
ps上面只是略舉當時升遷之一慣例,官職排列的順序并不代表固定的職位高低,對這些官職不懂的不急,隨著后續(xù)畫卷的展開會一點點闡明。那為什么巴東王現(xiàn)在只給自已的官位加到開府大將軍而再不往上呢?此中之意,有識者察之)
假黃鉞,
(黃鉞乃天子御用,專殺節(jié)帥。使持節(jié)高于持節(jié)高于假節(jié),但不管天子賜的什么節(jié),黃鉞皆可代表天子殺之。而南朝各大方鎮(zhèn)的首腦一般都有節(jié),所以只要天子征伐方鎮(zhèn),一般都會借出黃鉞來壓節(jié),假的意思就是暫借,因為沒贈予的先例,所以巴東王給自已假黃鉞,其矛頭指向,就很堪玩味了)
領(lǐng)南蠻校尉,總攝南蠻事。
荊州所領(lǐng)諸郡縣并文武將吏,水陸諸軍,俱聽調(diào)從。
凡所節(jié)度,不從中制。
(中即朝廷,不從中制即不由朝廷)
州府庫藏,悉供支用。
旌旗所指,王師克奮。布告元元,咸使聞知......”
孔長瑜念完,看向眾人笑道:
“諸位大人,奉詔吧?!?
一片安靜。
眾人全無反應(yīng),該不動的繼續(xù)不動,該吃菜的繼續(xù)吃菜。
吳修之端起碗,撥著勺,快扒幾口。稀里呼嚕連湯帶飯吃了個干凈。然后“哐當”一聲,將碗撂在桌上,袖口隨意抹了嘴,酣暢問道:
“這湯真他娘地好喝!叫什么名?”
孔長瑜看吳修之如看死人一般,并不答話。
其他人也沒回答,一來問得突兀,二來這種場合下,誰也沒心思關(guān)注這個問題。三來吳修之性子苛嚴,又代表朝廷監(jiān)察地方,常有密察舉告,所以和眾人關(guān)系都不好。四來身份寒微,和士族不是一路人。最后則是所有人都清楚,巴東王要反,其他人暫且不論,吳修之是必殺的。他家眷都在京城,投向巴東王的可能性小。再說他和巴東王結(jié)怨太深,也沒什么利用價值。更重要的是,他沒有門第,殺了就殺了,所以他根本沒有活路。
吳修之見沒人答話,神色遺憾,咂著嘴,搖頭道:
“從來沒喝過這么好喝的湯,可惜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惜,可惜......”
樂湛也不喜歡吳修之,聽過他不少苛察邀功的惡聞,但此時見他死期將近,有如孤魂一般,有些不忍,再加上見他沒有屈膝求饒,又有些贊賞,便說道:
“這叫雪肺羹,里面是蟹肉和瑤柱,湯是野雞、鵝冠子和豬肺熬的?!?
吳修之大奇:“我沒吃到豬肺和鵝冠???”
沒等樂湛回答,殷曇粲便有些嫌棄地撇撇嘴:
“那是吊湯用的,怎么可能讓你吃到......”
吳修之恍然,目光又落回空碗上,似還在回味那股醇厚鮮味,頓了頓問道:
“雪肺羹......這羹外面飯莊沒有賣的吧?頭一次見......”
殷曇粲哼道:
“少見多怪,你才吃過幾家?香雪樓、望江閣、積珍坊都有,望江閣讓得最正宗,其他家都比不上?!?
吳修之有些失落,喃喃道:
“那肯定貴......”
殷曇粲和吳修之有舊怨,本想譏諷他幾句,見他這副模樣,也就沒再開口。
樂湛打圓場說:“其實也還好,就是吊湯費功夫,不算貴。”
吳修之苦笑:“樂大人的‘不算貴’,對下官來說,就是天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