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月說的并沒有超過王揚之前打聽到的信息,不過這卻是他聽過的最完整、也最有條理的闡述,很多士大夫?qū)Υ硕家恢虢?,沒想到蕭寶月居然把這個問題弄得這么明白,要是早由她來講,哪還用自已挖空心思,結(jié)交套話啊!
不過就算她之前講了自已恐怕也不敢信,還得通過其他渠道驗證之后才能放心。
王揚心思一動,看向蕭寶月,神色殷勤,剛要開口,就被寶月打斷:
“你不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可沒這個本事。若是檢籍之前,倒是有法子可以使,那時侯縣籍都是不檢合的,直接報州部,州也不留存,驗過后又送還給縣,尚書省更是三年才一造籍,管得也不嚴,所以只要安排得當,竊注戶籍,盜易年月,并不算太難的事,即便父祖的官職爵位都有使錢改動的。
現(xiàn)在不一樣了,從縣到州再到尚書省,層層相驗,籍冊互勘,不容疏漏。你還有掛籍,又涉及到郡府,事情就更難辦了。改得了一處,改不了其他,再加上士籍不通于編戶,稍有改動,便牽連宗族世系,一般官員根本不敢碰,更何況是瑯琊王氏的士籍,只要瑯琊王氏的宗譜上沒有,就算把簿籍讓得再完善也沒用。而王氏的宗譜,縱使天子也無權(quán)干涉。所以即便是檢籍之前,也很少有人敢冒一等高門的籍,都是找末流門戶晉身。你膽子倒是大......”
寶月看著王揚,唇角噙笑。
王揚郁悶道:
“能不能給點建設性意見......”
“建設性意見?”
“就是可用之策?!?
“你想聽可用之策?”
王揚一喜:
“當然!還請蕭娘子賜教!”
寶月白玉般的手掌豪氣一切:
“那簡單,你把你本來身份說一下,我看看有什么辦法可以想。”
王揚:......
寶月收斂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清亮而銳利:
“其實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你身份?!?
呵呵。
王揚對上寶月目光:
“那你猜猜看。”
“首先,你本來便是一流高門?!?
“何以見得?”
“才學見識這些我就不說了,單說你對我皇族身份從無敬畏,也無攀附投效之意,我就知你出身世家,并且還不是小世家,而是真正的一等閥閱。只有那些真正的一等門閥,甲族豪戶,才有如此傲氣。”
寶月這種判斷根源于蘭陵蕭氏起家時間實在太短,在當今天子爺爺那輩,蘭陵蕭氏勉強能算到士族中層,并且還不脫將門色彩(這在士族中是“降檔”的特質(zhì),所以“將種”在當時是貶損語,和罵人差不多),到當今天子年輕時,門戶仍然不顯,家用也有些拮據(jù),所以和庾易算得上是“貧賤交”,身份卻不如庾易清貴。
后來蕭家雖然得了皇位,但蕭氏開國不過十一年,和那些百年勢(字沒錯)族相比,終究底蘊太淺,而開國天子齊高帝(當今天子的父親)功績又遠遠比不過前朝開國皇帝劉裕,以至于面對世家時,底氣沒有那么的足。
不過也不算弱。一來自劉宋始皇權(quán)重振,帝室崛起,已打破士族對權(quán)力之壟斷。二來南齊開國時間雖短,但齊高帝在登基之前積勢累年,久歷兵權(quán),也是幾平變亂才掌控的局面。尤其當今皇帝勇武強悍,早經(jīng)艱難,非長于深宮的太平天子能比,而蕭氏子弟又多居要位,是以世家雖盛,卻也不能凌越皇族。
寶月身為宗室女,心里自然明白這一層,面對一等高門,從來不會氣弱,但也知道在有些大士族眼中,蕭家不過是暴起門戶,面上雖不失禮,心里卻未必如何瞧得起。性格再桀驁些的,甚至連面上的功夫都懶得讓。
寶月通過與王揚相處判斷,王揚雖沒有瞧不起她,但也沒有任何恭敬可,再結(jié)合其他跡象,便知他不僅是高門,還是第一等的高門......
王揚先是一怔,隨即嘆道:
“唉,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你相處,沒想到換來的卻是威逼和壓迫?,F(xiàn)在既然你都看出來了,那我就不裝了,我攤牌了!我確實是——天生貴胄......”
寶月深深地看向王揚,眼中有一種幽微難的情緒:
“你不必故作疏狂,我知道你在隱藏什么?!?
王揚樂了:
“我在隱藏什么?”
寶月見王揚故意夸張的模樣,越發(fā)覺得自已猜對了,聲音低沉了幾分,揭開了真相的帷幕:
“既然是一流高門,就沒有冒姓的道理,也不屑冒他姓。即便你是從北邊逃過來的,只要你去建康亮明身份,朝廷必引你為上賓。(當時為了拉人,南逃北也是如此)所以,你本來就是瑯琊王,但因為家變或者什么原因,以致于你連戶籍都沒上,在宗譜籍冊上也全無痕跡,平日生活也必是深居簡出,不露鋒芒。或許你有自已的考慮,又或許是庇護你的人準備等你長成之后,再尋契機,讓你重回門蔭。但你沒想到的是,即便你是瑯琊王氏,可當你既無戶籍,又沒上宗譜,又隱居不顯名的時侯,世間就相當于沒有你這個人。也正因如此,那些人才敢肆無忌憚地對你下手——”
“下手?”王揚忍不住配合了一句。
寶月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里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望向王揚的目光藏著憐惜,仿佛親眼見他身陷追殺、孤立無援的模樣:
“是的,下手。只要沒了庇護,一個不存在的人,抹掉又有什么關系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在遇到阿曲戍卒的時侯,正是你躲避追殺之時!你之所以要公開自已瑯琊王氏的門第,不僅是要拿回身份,拿回屬于你一切,還要——復仇。”
王揚:嗯,也不能說你猜得不對,只能說完全不對......
寶月判斷王揚應該是私生子,但為了照顧王揚感受,沒有直接說出來。她知道,那些人既然選擇動手,那必然是雞犬不留!這份血仇,一定非常沉痛......
她凝視王揚,聲音不大,但卻莫名的鄭重:
“告訴我,你的仇家是誰?!?
王揚好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