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東南一隅,一輛馬車剛剛駛出巷道,就被一輛馬車逼停在巷口。
那名車夫從車頭跳了下來,看也不看被他逼停的馬車,只是自顧自的卷起了對著巷口這一側(cè)的車窗簾子。
內(nèi)里坐著的是一名身穿錦衣的中年男子。
這名中年男子轉(zhuǎn)頭看向被逼停的馬車時(shí),兩輛馬車上方的天空正好被一縷綿長的云翳遮掩,天光驟然黯淡,這條巷口的風(fēng)變得寒冷許多。
枯槐的樹葉不斷灑落下來,有數(shù)十片枯葉飄舞著落向被截停的馬車的車夫身周,令那名車夫面色劇變,不敢動(dòng)彈。
“王秘監(jiān)?!?
這名中年男子的臉色比上方的烏云還要陰沉,他看向這名車夫身后的馬車車廂,然后慢慢的說道,“家主托我和你說幾句…他沒興趣知道你和韋垂拱談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你圖的是什么,想做什么事情,但在長安,該有的規(guī)矩還得有,他不喜歡你的人老是偷偷盯著他。若是他特意令我和王秘監(jiān)說過了,王秘監(jiān)還是覺得這沒什么,那他就不會只是像今日這樣對那些人略施懲戒了。”
被截停的馬車的車門簾被一雙手緩緩分開。
那些盤旋不定的枯葉如重石落地,發(fā)出咄咄的聲響。
身穿素色袍服的王月槎面容平靜的看著眼神陰寒,語充滿威脅的男子,語氣平和道,“吳大供奉,那些人若是引起你們家主的不快,那說明他們自己行事笨拙,那他們自然就應(yīng)該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jià),下次他們?nèi)羰亲鍪略龠@么差勁,你們家主怎么教訓(xùn)他們都是應(yīng)該的,那也怪不得別人?!?
中年男子冷笑了一聲,然后說道,“王秘監(jiān)果然好氣魄,在下佩服?!?
王月槎的面色依舊平靜溫和,他看著這名中年男子,接著說道,“吳大供奉,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就請讓開道吧,不然你這就不懂規(guī)矩了?!?
中年男子也不再說話,那恭立在車頭旁的車夫開始驅(qū)馬讓開道路。
……
身披著裘皮袍的韋霽此時(shí)正進(jìn)入崇仁坊北角的一處靜園。
這座靜園之中雜木叢生,極盡天然之道,誰也不會想到,在寸土寸金的崇仁坊之中,高墻之內(nèi),竟有如此一片宛如荒地的所在。
偌大的靜園之中,除了正中一間木屋之外,沒有任何建筑。
這座木屋之中有一盞散發(fā)著昏黃光線的石燈,韋霽走進(jìn)這間靜園時(shí),一名身穿素白青衫,罩著一件半舊的玄色棉袍的修行者,正垂眸盤坐在木屋屋檐下的蒲團(tuán)上。
在背后清冷的光線的映襯下,他的身影和屋檐下兩側(cè)的黑影幾乎融為一體,就像是一方墨塊。他身前的石階上,伴隨著他的呼吸,有一層薄如蟬翼的暗霜在不斷的蕩漾,滋生,然后又消散。
偶爾有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星從他的肌膚中透出,飄灑出來,就像是發(fā)光的雪粒一樣,然后又很快消失,顯得無比的玄奧。
韋霽的腳步有些重,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fā)出碎屑崩解的脆響,只是走了數(shù)步,那名修行者就已經(jīng)緩緩抬起眼眸,他的目光沒有銳利之感,卻深邃得如同這靜院之中的晦暗天色,仿佛能夠吸納此間所有的光線,韋霽感到驟然的空氣微微一沉,他不由得笑了笑,道,“范隱觀,你這修為已經(jīng)有些駭人了?!?
這名身穿素白青衫,罩著一件半舊棉袍的修行者看上去也只不過三十余歲的年紀(jì),然而一開口卻是說道,“韋霽,三十年前你就已經(jīng)敗在我手下,怎么,還不服氣,想要再試試?”
他的聲音很平和,不帶絲毫情緒,但哪怕對著韋霽這韋氏家主,他的語氣里卻依舊自然而然的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這不是刻意為之,而是一種基于修行層次的差異而帶來的自然感觸。
韋霽聞卻是笑了笑,道,“我可不是來和你打架的,三十年前我打不過你,現(xiàn)在就更打不過你了。”
范隱觀微微蹙眉,“那你為何事而來?”
韋霽臉上卻是泛起些同情的神色,他看著范隱觀,認(rèn)真道,“范隱觀,我知道你修行比我刻苦,但坦白講,你的修行天賦和我差不多,我若是不被韋氏的諸多事物牽扯,三十年前未必?cái)≡谀闶掷?。所以我很肯定,你就這樣在這雜木觀中靜修,是一輩子都趕不上玄慶的?!?
范隱觀聽完,并未立刻置評,他身前的石階上,那層暗霜依舊隨著他的呼吸生滅,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光星閃爍不定,映得他平凡的面容忽明忽暗,平添幾分神秘。
“你三十年沒有來擾我心境,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不是來故意擾我心境的。”他看了韋霽片刻,“你來如靜水投石,到底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