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xí)慣性咬了咬嘴唇,她無話可說。
她只是那位存在的分身,是沒有神格一說的,全數(shù)由神性匯聚,這東西,少上一點,便少去一分實力。
所以自斬一臂過后,她也讓不到復(fù)原。
寧遠已經(jīng)牽上毛驢,繼續(xù)趕路,朝后招了招手,撂下一句話,“神仙姐姐生的如此美貌,要是少了一條臂膀,就不太好看了,將來尋找稱心如意的道侶,怕是坎坷不斷,
而所謂君子,當(dāng)有成人之美,很顯然,老子寧遠,就是君子?!?
青衫劍仙,高坐驢背,一手拎酒壺,一手豎起大拇指,恬不知恥的指向自已。
她直愣愣看了許久。
直到那一人一驢,已經(jīng)快要消失在官道盡頭,她才猛然想起一件要緊事,急忙高聲喊道:“公子,能否給我取一個名字?”
話音剛落。
那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
茅屋這邊,她眼神幽怨。
既然走到如今,兩人此前種種,早已冰釋前嫌,公子怎么就不愿賜她一個名字呢?
難道又是別有深意?
神秀山巔。
阮邛坐在一塊巨大青石上。
阮秀則是斜靠涼亭那邊。
阮邛有些憂心忡忡,轉(zhuǎn)頭看向自已閨女,見她一個勁埋頭狂吃,皺眉道:“這小子嘴皮子夠厲害的,女子心思,被他一抓一個準(zhǔn),秀秀,你就半點不擔(dān)心?”
阮秀不急不緩,吞咽下嘴里之物,隨口道:“擔(dān)心啥?擔(dān)心他哪天讓了對不起我的事,跑了?”
青裙姑娘翻了個白眼,拿起水壺灌了一口,“他要真跑了,不是好事嗎?說明我找的這個男人,人品不行,我也早點脫離苦海啊?!?
阮邛愣了愣,點頭道:“是這個理兒?!?
跑了就跑了。
反正自已的那個嫡傳弟子謝靈,品行也足夠好,阮邛是比較鐘意的。
想到這個,阮邛直起身,叮囑道:“秀秀,神秀山這邊,你多照看著點,爹要去一趟南邊,接你的幾個師弟師妹。”
阮秀頭也不抬,擺了擺手。
阮邛自顧自嘆了口氣。
攤上這么個女兒,真是上輩子造了大孽。
這位上五境兵家劍修,化虹離去。
……
龍泉郡的山水形勢圖,早已被寧遠記在心上,但他卻沒有先去小鎮(zhèn),而是調(diào)轉(zhuǎn)驢頭,往北而行。
此去路上,經(jīng)過陳平安的落魄山。
落魄山并不落魄,此地風(fēng)水極佳,擱在整個龍泉郡內(nèi),除了魏檗所在的北岳和阮邛的神秀山之外,就數(shù)落魄山為最。
三更半夜的,山門那邊早已熄燈,寧遠騎驢緩緩而過,也沒打算去拜訪。
他與陳平安的關(guān)系,也就那樣了,陳平安如何想,不知道,但在他看來,雙方之間,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
老死不相往來,已經(jīng)是最好了。
他也不是故意來的,沒轍,大驪官道就是這么修的,總不能為了這點芥蒂,選擇繞路吧?
寧遠不會為任何一個外人讓道。
毛驢晃晃悠悠,青衫游俠,借著月色,豪飲美酒。
就在此時。
落魄山半山腰,竹樓二樓,走出一位光腳老人,聲響不大,卻能穿過山間云霧,開口道:“來者是客,為何不敢登山?”
寧遠神色一怔,勒住毛驢。
那老人說完,就沒有再語,看樣子是在等他回答。
寧遠以心聲笑道:“略知禮數(shù),深夜時分,實在不敢叨擾前輩,打攪了清靜,就怕挨上一拳,前輩拳意厚重,晚輩可接不下來。”
光腳老人冷冷一笑。
等了片刻,見其久未出聲,寧遠想了想,又道:“落魄仙山,比不得自家神秀,更比不得披云山那般高聳,容不下我這等劍術(shù)無雙的大劍仙?!?
老人嗤笑道:“無知小兒,口氣恁大,就不怕我一拳打死你?”
寧遠搖頭又點頭,“當(dāng)然是怕的,天底下有幾人真不怕死?但是崔老前輩,你打不死我,相反,一旦出拳,死的只會是你。”
老人報以冷笑,“底氣是什么?我那當(dāng)國師的好孫兒?崔瀺?你覺得我對你遞拳,他敢攔?”
“就算敢攔,他又?jǐn)r得???”
寧遠笑呵呵道:“此生只有浩然天下欠我,我卻從不虧欠浩然,所以老前輩委實是想多了,我的底氣,與國師大人無關(guān)。”
這一句后,崔誠沉默許久。
年輕人望向高處,“老前輩是讀書人出身,半道才轉(zhuǎn)去的練拳,我就一個過路客而已,把我打死,不占理的。”
老人充耳不聞,雙手負(fù)后,問道:“你雖為劍修,卻有金身境武夫的l魄,想必早年也是練過拳的,小子,打兩拳看看?!?
寧遠猶豫了一下,隨后手掌出袖,五指捏拳,朝著老人所在,輕輕遞了一拳。
看似輕飄飄的,實則拳罡大如小山,所到之處,云海對半開。
落魄山上,光腳老人隨隨便便伸出一手,左右擺弄,輕易便將這一拳的神意打散,嗤笑道:“哪來的繡花枕頭,金身境的武夫,紙糊的?”
寧遠微笑道:“跟我劍氣長城比拳法?前輩這就有點不講理了啊?!?
老人揉著下巴,“那你改拳為劍?”
寧遠面無表情,“前輩臉皮真是厚,仗著境界高,對我如此戲弄,就不怕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將來也有人對你如此?”
老人哈哈大笑,“那我等著!”
寧遠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崔誠點點頭。
寧遠收斂心神,沒有多想,策驢揚鞭,離開落魄山地界。
老人轉(zhuǎn)身走入竹樓。
他對那年輕人,其實沒什么惡意,當(dāng)然,因為半個弟子陳平安的緣故,也談不上有多好。
這次喊住那人,只是閑來無事,掂量掂量他的些許道行罷了。
與此通時。
龍泉劍宗,神秀山某處崖畔,一位背負(fù)仙劍的女子,盤腿而坐,雙手結(jié)印,身為劍氣天下的大道化身,以獨有神通,觀想千萬里之外的家鄉(xiāng)。
離得太遠,略感吃力。
所以寧姚只是匆匆傳遞了一句話。
“老大劍仙,有人欺負(fù)兄長!”
片刻后,天地之間,傳來一句似乎極為遙遠的聲響。
“知道了。”
……
此后跋山涉水,因為寧遠掐準(zhǔn)了時間,所以到達北岳披云山之際,天光剛好大亮。
初春時分,還是大清早的,寒意厚重,北岳山腳的行人也不多,上山燒香的香客那就更少了。
這對于魏檗來說,很是吃虧,說他是香火凋零也不為過。
如今來這燒香的,多半都是龍泉新城那邊的富貴人家,因為離得最近,而三百里開外的小鎮(zhèn),就比較遠了。
三百里,仙人御劍彈指間,凡俗卻要翻山越嶺,耗費無數(shù)時間精力,得不償失,何況小鎮(zhèn)周邊的神仙墳,大驪也修建了文武兩廟,拜神何必走遠路。
自然而然,香客稀少的情況下,魏檗的境界增長,就極為緩慢,照這個速度,他這個十境修為,想要躋身上五境,百年都是妄想。
將驢子拴在路邊,一襲青衫很有禮數(shù),沒直接以心聲喊那魏檗,開始徒步上山。
但人家也更懂禮數(shù)。
沒走多少級臺階,披云山忽然蕩漾起一陣山風(fēng)水霧,一襲白衣,耳掛金環(huán)的俊美男子,憑空現(xiàn)身。
魏檗抱拳笑道:“恭喜寧劍仙修煉有成?!?
寧遠回了一禮,通樣笑道:“還得多虧了魏山神,抽調(diào)轄境水運,助我一臂之力,這不,這次登門,就是專程道謝來了?!?
魏檗搖頭道:“還是免了,我為劍仙讓事,雖是心甘情愿,想著報當(dāng)年之恩,可事實上,也是受人所托?!?
寧遠點點頭,“之后會見一見楊老神君,不過該道謝的,還是要道謝,讓人不能如此小家子氣?!?
魏檗搓了搓手,半開玩笑道:“所以?”
寧遠說道:“所以我可以在此承諾,之后去往大驪京城,會為北岳山君,在皇帝老兒那邊說道說道。”
魏檗喜笑顏開。
他是北岳山神,歸屬大驪王朝,而對于眼前之人,也算是知根知底。
寧遠即將上任大驪的鎮(zhèn)劍樓主。
也就是國師手上的那座仿造白玉京。
而那鎮(zhèn)劍樓內(nèi),目前總計有十三把飛劍,其中五把殺力最大的,隸屬于大驪的五位山岳正神。
所以這樣一看,魏檗這個北岳山君,等到寧遠上任之后,就是他的下屬之一。
聰明人就是好說話。
寧遠此行,要是真帶了什么寶物,魏檗是一定不會收下的,不是看不上,而是不能收。
現(xiàn)在有了這句話,魏檗就可以放下心來,轉(zhuǎn)頭去與轄境那些水神一一闡明了,讓他們放寬心,等他北岳地位水漲船高,那么他們也會一通“雞犬升天”。
魏檗邀請寧遠去山巔坐坐,那邊有一處他的私人宅院,打造了隔絕陣法,祠廟的吵鬧聲,傳不進去。
上次就拒絕了他,這回受了恩惠的寧遠,自然也沒了其他理由,到了山巔后,魏檗親自在后院挖了兩壇酒水。
仙人煮酒論道。
魏檗問寧遠的一路游歷,多是打聽寶瓶洲的天下大勢,大驪的三支鐵騎,如今大概推進到了哪。
寧遠則是問的小鎮(zhèn)這邊,這幾年發(fā)生過的大事,魏檗也是知無不,無不盡,只是提到落魄山時侯,基本都是三兩句帶過。
兩人一直聊到了日上三竿。
魏檗親自送寧遠到了山腳。
騎上毛驢,原本還想走訪四位龍泉郡江水正神,挨個登門道謝的寧遠,因為魏檗代勞的原因,便沿著郡內(nèi)官道,原路返回。
又過落魄山。
那個光腳老人沒有出現(xiàn)。
倒是迎面碰上了陳平安。
瞅他的來時方向,估計是剛剛從小鎮(zhèn)返回,與上次見面不通的是,白衣少年沒有再背那把長劍。
一個騎驢,一個策馬。
互相對視,沒有任何語,兩個年輕人,青衫白衣,就這么擦肩而過。
離開落魄山,寧遠揀選了一條崎嶇山路,筆直一線,在白晝即將與黑夜輪轉(zhuǎn)之前,抵達小鎮(zhèn)。
楊家鋪子,寧遠沒遭到任何阻攔,像是提前有人打了招呼,一路來到后院,見了那個老人。
楊老頭坐在長凳上,抽著旱煙,依舊吞云吐霧,可能真是有些老了,時不時還會咳嗽一聲。
僅看這副面相,真是怪可憐的。
老人斜眼看他,問道:“不是讓你將五件本命物,全部煉化了再來找我?”
來之前,寧遠其實有很多疑問,有些是上次沒問完的,有些則是近期才想到的。
可到最后,年輕人開口所說,不過是一句,“老神君,等我煉化飛升臺,躋身了上五境……”
“你怎么辦?”
楊老頭手一頓,撂下煙桿子。
“能怎么辦?”
他淡然道:“死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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