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頓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什么操作?
我們不能買,但你們可以?
這句話太驚人了。
蔡司半導體,去收購阿斯麥?
建立一條完整的光刻機生產(chǎn)線。
這個念頭,他并不是沒有想過。
蔡司和阿斯麥是合作了多年的戰(zhàn)略伙伴,雙方的技術(shù)和供應鏈深度綁定,可以說是利益一致。
但阿斯麥的成立,是美國人在后頭推動,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美國人是不會愿意看到,蔡司光學向更深的領(lǐng)域發(fā)展。
德國的體量畢竟要比荷蘭大太多。
所謂大陸平衡政策。
不光是英國人擅長,美國人也不會例外。
他們都不想看到一個團結(jié)的歐洲。
可現(xiàn)在,這個年輕的華夏官員,竟然輕描淡寫地,建議他去吞并自已的伙伴?
這不合邏輯。
這不合商業(yè)倫理。
這簡直是瘋了!
“劉先生……”林頓感覺自已的喉嚨發(fā)干,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已的聲音,“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劉清明卻像是沒有看到他震驚的樣子,只是繼續(xù)平靜地看著他。
那種平靜,讓林頓心里無端地生出一股寒意。
這個年輕人,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認真的。
劉清明嘴角微微翹起。
“從現(xiàn)在開始,可以考慮一下了?!?
這句話,像是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林頓的心上。
他看著劉清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身后的許凝,也同樣被這石破天驚的提議震得說不出話來。她從事翻譯工作多年,接觸過各種各樣的談判場面,但從未見過如此直接,如此大膽,甚至可以說是離經(jīng)叛道的開局。
這已經(jīng)不是談判了。
這是在策反。
而另一邊,黃文儒和漢斯的交談,依然在熱烈地進行著。
“黃書記,我們蔡司在華夏的業(yè)務,一直得到了貴國政府的大力支持,我們對此深表感謝?!睗h斯臉上掛著職業(yè)的微笑。
“漢斯先生客氣了,華德友誼源遠流長,我們歡迎像蔡司這樣優(yōu)秀的企業(yè)來華夏投資發(fā)展?!秉S文儒也是滿面春風。
兩人身邊,德語翻譯盡職盡責地傳遞著友好的信號。
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身后幾米遠的地方,一場足以顛覆整個半導體行業(yè)格局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只有劉清明,和被他一番話震懾住的林頓,站在風暴的中心。
林頓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強迫自已冷靜下來,試圖從劉清明的話里找出破綻。
“劉先生,你可能不了解,蔡司和阿斯麥的關(guān)系,不是簡單的供應商和客戶。我們是深度綁定的盟友?!绷诸D試圖解釋。
“我知道?!眲⑶迕鼽c點頭,“正因為是盟友,所以你們出手,才不會引起荷蘭政府的警惕。”
“而我們不行。”
林頓感覺自已的思維快要跟不上了。
他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邏輯,竟然該死的通順。
是啊,華夏資本想收購阿斯麥,荷蘭政府和美國人會立刻跳出來阻止。
但如果是德國的蔡司呢?
同屬歐盟,又是多年的合作伙伴,這樁收購案,看起來更像是盟友之間的整合。
阻力,會小很多。
可是,蔡司為什么要這么做?
“我們沒有理由這么做?!绷诸D艱難道,“這會破壞我們和阿斯麥多年的信任。”
“信任?”劉清明笑了,“當阿斯麥的管理層,在沒有通知你們的情況下,就私自決定和積架合作,開發(fā)一個可能會威脅到你們地位的新項目時,你們的信任在哪里?”
“當他們因為資金問題,把你們也拖下水,讓你們?yōu)樗麄兊拿半U買單時,你們的信任又在哪里?”
劉清明每問一句,林頓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這些話,句句都戳在了蔡司的痛處。
阿斯麥和積架的合作,蔡司內(nèi)部確實有很大的反對聲音。他們認為阿斯麥太過冒進,沒有充分考慮到合作伙伴的利益。
但木已成舟,他們也只能被動接受。
現(xiàn)在,這個計劃被華夏人搞黃了,蔡司的注資也打了水漂,內(nèi)部的怨氣正無處發(fā)泄。
“林頓先生,商業(yè)世界里,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眲⑶迕鞯卣f道。
“擁有一家屬于自已的光刻機工廠,難道不符合蔡司的利益嗎?”
這句話,像一個魔鬼的誘惑,在林頓的腦海里回響。
他不敢再看劉清明的眼睛,匆匆說了一句“參觀時間差不多了”,便轉(zhuǎn)過身,快步向漢斯和黃文儒走去。
劉清明看著他有些倉惶的背影,沒有再追擊。
他知道,種子已經(jīng)種下。
接下來,只需要等待它發(fā)芽。
……
參觀訪問在友好和諧的氣氛中結(jié)束。
回到酒店,黃文儒顯得非常高興。
“清明同志,今天表現(xiàn)得很好?!秉S文儒拍了拍劉清明的肩膀,“跟蔡司的漢斯先生談得很投機,他對我們云州的印象非常不錯。”
“這都是黃書記您領(lǐng)導有方。”劉清明謙虛地說道。
“你跟那個半導體部門的林頓,聊了些什么?我看你們聊了很久?!秉S文儒隨口問道。
“隨便聊了聊行業(yè)的發(fā)展,探了探他們的口風?!眲⑶迕骰卮鸬玫嗡宦?,“林頓先生對華夏市場很有興趣,但顧慮也很多?!?
黃文儒點點頭,沒有深究。
在他看來,第一天的接觸,能營造出這樣好的氛圍,已經(jīng)算是成功了。具體的商業(yè)談判,那是后面幾天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真正的交鋒,已經(jīng)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激烈地展開了。
第二天。
卡爾從荷蘭返回了奧伯科亨,風塵仆仆地來到劉清明下榻的酒店套房。
“劉,我的朋友,我回來了!”卡爾一進門,就給了劉清明一個熱情的擁抱。
“辛苦了,卡爾?!眲⑶迕餍χ牧伺乃暮蟊?。
“先別說辛苦?!笨柹衩氐匦α诵?,搓了搓手指,“按照我們的約定……”
劉清明會意地一笑,拿起電話,讓隨行的財務人員進來。
“把第一筆咨詢費,十萬歐元,現(xiàn)在就轉(zhuǎn)給卡爾公司?!眲⑶迕鞣愿赖?。
財務人員點頭離去。
很快,卡爾的手機就收到了到賬提醒短消息。
看到那一長串數(shù)字,卡爾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縫。
“劉,你是我見過最爽快的客戶!”
“這只是開始?!眲⑶迕鲝淖郎夏闷鹨环菸募?,遞了過去。
“這是我們后續(xù)合作的合同,以云州高科的名義簽署。包括促成我們和蔡司公司,以及后續(xù)一系列的合作,總報酬,二十萬歐元?!?
卡爾接過合同,看到上面的數(shù)字,呼吸都變得粗重了。
二十萬歐!
他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已的名字。
“請放心,我卡爾的服務,絕對會讓您感到物超所值!”他拍著胸脯保證。
“很好?!眲⑶迕鼽c點頭,“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荷蘭那邊的情況了吧?”
“當然!您是我最尊貴的客戶!”卡爾立刻換上了專業(yè)顧問的面孔。
他打開自已的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
“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好!”卡爾的語氣里透著興奮,“阿斯麥內(nèi)部的股東分歧,已經(jīng)徹底公開化了!”
“我接觸了那三個美國股東的代表,他們的出售意愿非常強烈!只要價格合適,他們隨時可以簽字!”
“只要我們能拿下這部分股份,就會在阿斯麥的董事會里撕開一個口子。到時候,其他的股東也會動搖,我再加把勁,說不定……我們真的可以拿下阿斯麥!”
卡爾越說越激動,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劉清明卻只是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等卡爾說完,他才緩緩開口。
“收購美國股東的股份,不是問題?!?
“但如果,阿斯麥將這件事捅到荷蘭政府那里,讓他們出面制止,你有把握說服荷蘭人嗎?”
卡爾的興奮勁,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頓時熄滅了不少。
“這……確實是個問題?!彼櫰鹈迹昂商m人……他們似乎對你們有很大的敵意,比美國人更加警惕?!?
“我從側(cè)面打聽了一下,這種敵意似乎由來已久。不管是執(zhí)政黨還是在野黨,在這個問題上,態(tài)度出奇地一致。可你要問他們具體原因,誰也說不上來。這就很奇怪了?!?
劉清明靜靜地聽著,心里卻是一片雪亮。
原因?
當然有原因。只是那個原因,現(xiàn)在的卡爾還無法理解。
“所以,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眲⑶迕鞯氖种冈谧烂嫔陷p輕敲擊著。
“如果我們花了錢,買下那些股份,而荷蘭政府最終不批準交易。我們手里的股份,可能連賣都賣不出去。”
“到時候,他們只需要以國家安全為由,用一個極低的價格,強制回收這些股份?!?
“卡爾,我懷疑,這從一開始,就是他們想要達到的目的?!?
卡爾目瞪口呆。
他呆呆地看著劉清明,大腦一片空白。
“荷蘭人……會這么干?”他不敢相信,“這是公然的搶劫!這違反了最基本的公平貿(mào)易原則!”
劉清明淡淡一笑。
“亞歷山大有句話,去做吧,想要理由,總會找得到。”
“他們利用了你的專業(yè),卡爾。但我們,也可以將計就計。”
卡爾徹底糊涂了。
他感覺自已的腦子,完全被這個年輕的東方人攪成了一鍋粥。
“劉,你明知道這是一個陷阱,還要跳下去嗎?”他艱澀地問。
“當然。”劉清明的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不然,怎么對得起他們的一番苦心呢?”
卡爾:“……”
他感覺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有著非同一般的智慧,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你想怎么做?”他有些好奇。
劉清明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寧靜的德國小城。
“布林克那些人,一直想通過出售股份來籌集資金。他們或許既想要我們的錢,又想要我們的命?!?
“那我們就跟他們好好談?!?
“卡爾,游說荷蘭政府,代價高昂,而且很難成功。但如果,我們只是游說阿斯麥公司的某些人呢?”
卡爾愣了一下:“布林克?那可是個非常固執(zhí)的老頭。而且,阿斯麥的管理層里,像他那樣固執(zhí)的人還有不少?!?
劉清明搖搖頭。
“我不要他們的管理層?!?
“我要他們的技術(shù)團隊?!?
卡爾又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劉清明的背影,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里逐漸成型。
“你……你想把阿斯麥的研發(fā)人員,全部挖到華夏?”
“可以嗎?”劉清明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