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小子除了偷東西,還喜歡打架,也不知道誰最先開的頭,一群人約架,十有八九都約在俱樂部。
剛開始的時候,高滿堂還管過幾次。
說是管,其實也就是勸幾句,奈何半大小子牛逼,不僅不聽高滿堂的,還罵他是老逼登。
高滿堂也不再管這些事了,驢球馬蛋愿意干啥,就干啥。
現(xiàn)在的精神小伙,都喜歡拜帝王斗蒼天,那時候,沒啥娛樂活動,一群小年輕的聚到一起,整不好就打起來。
還有一個原因,在小年輕的眼里,打架厲害人很牛逼,是真英雄,能在這一片樹威立棍。
歸根結(jié)底,是礦區(qū)倒閉了,絕大多數(shù)人外出打工,家里的孩子留給老人看管,管教也是個問題。
這里說的外出打工,不僅僅是礦區(qū)的員工,還有其他行業(yè)的從事者。
舉個例子,東莞服務(wù)行業(yè)沒落之后,餐飲業(yè)、交通業(yè),甚至是賭博的行當(dāng)都蕭條了一大半。
基于種種原因,礦區(qū)的半大小子不少,有的還在上學(xué),有的干脆就是社會小青年。
沒錢花了,來俱樂部偷點窗框子上的鐵賣,有恩怨了,也來俱樂部靠武力一決雌雄。
高滿堂見多了,也麻木了,只要不影響自己生活就行。
話說那天晚上,數(shù)九寒天,高滿堂早早關(guān)了門,和齊老太太聽著收音機,準備休息。
快要睡著的時候,高滿堂猛然聽見門口有撓門聲。
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一會來一下子。
俱樂部經(jīng)常鬧鬼,高滿堂聽到了這詭異的聲音,也當(dāng)作沒聽見。
齊老太太也聽到了怪聲,小聲說要不出去看看。
高滿堂說鬧鬼了,有啥看的。
話音未落,門口又傳來了輕微的咳嗽聲和長喘氣的聲音。
齊老太太說不對勁啊,這動靜像人。
高滿堂更直接,說是啥也不能開門。
也怪那時候治安不好,原來在礦上工作的時候,按月發(fā)高工資,人們花錢大手大腳,三頭二百根本不在乎。
現(xiàn)在礦區(qū)倒閉了,外面也賺不到錢,不少人鋌而走險。
最簡單的是搶劫,要么拿刀攔路,要么拿個錘子跟在人后面,等人進入黑咕隆咚的樓道,直接在背后給一錘子,有的后腦勺都被敲碎了。
除了搶劫行人,還有入室搶劫的,開始的時候敲門,一開門,歹徒?jīng)_進去,出事多了,人們有了警惕心,隨便開門的人少了。
歹徒又開始玩起了花活,弄個隨身聽,在人家門口播放嬰兒的哭聲,利用人的善良去犯罪,還有的直接斷電閘,等有人出來看,再找機會犯罪。
當(dāng)然,這一切的前提是礦區(qū)倒閉了,家屬樓不少人都搬走了,一單元六層十二戶,可能就三五家有人住,留下的大多都是老人。
高滿堂聽了不少這樣的事,門口的撓門聲,他分不出來是人是鬼,對于他來說,是鬼還好一些,畢竟歹徒可比鬼更可怕。
總之,不管外面是啥,高滿堂都不打算開門,還調(diào)大了收音機的聲音,以掩蓋外面的怪聲。
早晨,高滿堂照例準備把凍貨送到外面。
一推房間門,竟然打不開。
高滿堂的第一反應(yīng)是哪個王八操的晚上來偷東西,把門給堵上了,心里還在暗喜,覺得幸虧昨晚沒開門,要不然,不一定碰到啥人。
房間只有這一個門,窗戶那邊又釘了防寒的塑料布。
拆塑料布很麻煩,高滿堂還是想從門出去,他叫起來齊老太太,二人一起使勁,也沒把門推開。
最后沒辦法,高滿堂打開了窗戶,劃開了塑料布,跳窗戶出去了。
繞到門口一看,高滿堂媽呀一聲。
門口蜷縮著一個人,地上一灘黑血,和身體都凍在了一起。
高滿堂碰了碰,人已經(jīng)硬了。
遇到命案了,這得報警。
不一會,警察來了。
警察檢查尸體,是一個十幾歲的小男生,腹部有利器傷。
利器傷,說白了就是被人給捅了一刀。
警察勘察現(xiàn)場痕跡,初步推斷是在三樓打架,這個人挨了一刀,然后又爬到了一樓高滿堂的房間門口,估計是想尋求幫助。
死者叫郝天賜,十六歲,父母在外面打工,收到消息后,火急火燎趕回家。
這時候,郝天賜的尸體已經(jīng)被運走了,連一起打架的人都抓到了。
郝天賜是橫死的,父母得好好操辦喪事。
在當(dāng)?shù)兀瑳]有一個說法,橫死之人,靈魂會困在死了的地方,需要在死亡地方扔一只紅公雞,馱著死者的靈魂出來。
郝天賜的父母拿著雞來了俱樂部,在高滿堂的門口扔了一下,他們還覺得很不好意思,又給高滿堂買了一盤香蕉。
扔雞儀式完事后,郝天賜的父母嗷嗷大哭走了,大公雞在俱樂部走廊游蕩,時不時打鳴,還帶有回音。
高滿堂覺得這聲音有點瘆人,他尋思了一下,把雞給宰了,燉了一大鍋,端到了齊老太太面前。
二人看著香噴噴的雞肉,誰也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
僵持了一會,高滿堂說吃吧,不吃干啥。
齊老太太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說那天要是開門的話,郝天賜可能死不了。
高滿堂也放下了筷子,罵了一句老天,說世道不好。
齊老太太一哭,眼淚就止不住了,高滿堂心里也五味雜陳,他勸慰說吃吧,幸虧沒開門,你回憶一下,有多少精神病半夜來敲門的,開了門,打咱們一頓,咱也沒地方說理去,整不好你還得給我哭墳。
高滿堂說的是實話,在任何情況下,得先保證自己的安全,過好自己的日子,再去想幫助別人的事。
二人沉默地吃了大公雞,自從吃了雞之后,怪事開始發(fā)生了。
話說次日一早,高滿堂打開房門,眼前有什么東西晃悠一下。
定睛細看,高滿堂嗷的一聲尖叫。
門口竟然吊著兩具血淋淋的尸體,被剝了皮,四條腿,看樣子是貓狗一類的動物。
高滿堂心臟忽悠一下,喘了好久,才回過神。
齊老太太也嚇壞了,咋回事呢。
老齊頭尋思一下,說被扒了皮,肯定是人干的。
可誰能來嚇唬自己呢?
不能是郝天賜的父母,人家還送了水果呢。
高滿堂這么多年,也沒和誰結(jié)過仇,這個時候發(fā)生的事,十有八九和郝天賜的死有關(guān)。
不是郝天賜的父母,那便是和郝天賜打架的人。
于是高滿堂開始打聽郝天賜打架的事。
據(jù)說郝天賜找二虎子要錢,二虎子給了兩次,郝天賜要得更多了,二虎子沒錢,就把事情告訴了大虎子。
大虎子去找了郝天賜,郝天賜不服,二人約在俱樂部比劃一下。
打架的時候,郝天賜拿出了刀,嚇唬大虎子,讓大虎子把錢拿出來,大虎子和郝天賜搶奪刀,拿到刀后,大虎子趁郝天賜不注意,直接跑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傷了郝天賜。
這種說法是從警察那邊傳出來的,一看就是大虎子的口供,把自己的責(zé)任撇的干干凈凈。
高滿堂對這種說法也是將信將疑,死者郝天賜成了劫匪,殺人的大虎子卻成了受害者,他知道大虎子和二虎子是叔伯兄弟,二人的爺爺原來是礦上的領(lǐng)導(dǎo)。
用東北話來說,沒少撈錢,家里很殷實,肯定運作了這件事。
在礦區(qū),大虎子和二虎子一直橫行霸道,高滿堂看到過好多次二人來俱樂部欺負別人。
高滿堂覺得郝天賜的死,自己也有責(zé)任,是自己見死不救,心里有些內(nèi)疚,想著郝天賜死了,可不能背負罵名。
于是,高滿堂又去學(xué)校,找人打聽郝天賜,結(jié)果和他想的一樣,郝天賜學(xué)習(xí)好,還老實,同學(xué)關(guān)系也很好,根本沒欺負過同學(xué)。
這種的人,怎會去找刺頭二虎子要錢?
明顯就是大虎子為了脫罪,胡說八道。
出于見死不救的內(nèi)疚,高滿堂心一橫,去了派出所,尋思說點自己看到的情況。
到了地方,高滿堂才知道,大虎子已經(jīng)被放回家了。
高滿堂說大虎子經(jīng)常在俱樂部打架。
對方說和本案無關(guān)。
高滿堂又說見過大虎子欺負人,要人家錢。
對方說你再這樣胡說八道,算尋釁滋事。
高滿堂沒辦法,只能生了一肚子悶氣回俱樂部。
剛進俱樂部門口,高滿堂就被幾個小青年拉到了房后避人的角落,噼里啪啦一頓打,小青年還警告高滿堂,管住自己的舌頭,不要亂說話。
高滿堂牙都被打掉了兩顆,全身都疼,比身體更疼的是心,這他媽沒地方說理去了。
本來就年紀大,又挨了一頓打,加上心里生悶氣,高滿堂一下子病倒了。
齊老太太也勸高滿堂,說人家都在門口掛死貓了,明顯就是嚇唬咱們,讓咱們閉嘴,你可別折騰了。
高滿堂心有不甘,可尋常小老百姓,還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
一是年紀大了,二是挨了一頓打,三是心里有悶氣,高滿堂一下子病倒了,在炕上躺了一個冬天,春天過了一半的時候,高滿堂才能站起來活動。
在這期間,高滿堂的門口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些奇怪的東西,扒了皮的貓、吊死的狗,還有不知道哪來的兔子皮貼在了門上。
總之都是血淋淋的東西。
開始的幾次,齊老太太也嚇壞了,開門看一看,得緩小半天,心臟才不突突。
后來呢,齊老太太也習(xí)慣了,每天開門的時候,都叫上高滿堂一起看門口,等到高大壯放寒假回家,開門就成了高大壯的活。
高滿堂也報過警,警察來了,說會調(diào)查,讓等消息。
結(jié)果也就沒了結(jié)果。
更過分的是,臘月二十七八,快過年的時候,不知道是誰對著俱樂部放二踢腳,把高滿堂家的窗戶崩碎了好幾塊。
高大壯出去買玻璃換上了,結(jié)果過年的當(dāng)天,玻璃又被崩碎了。
這明顯就是有人故意的,可出門看的時候,外面又沒人,抓不到是誰放的鞭炮。
受了這么多委屈,高滿堂氣壞了,高大壯一直勸高滿堂,斗不過他們,吃點虧就出點虧吧,高滿堂氣不過,等到了春天,高大壯去上學(xué)了,自己的身體也恢復(fù)了,他又找了有關(guān)部門,還威脅說要是不管,就繼續(xù)往上告。
這次對方態(tài)度很好,說抓緊辦案,高滿堂心里有了些許寬慰。
萬萬沒想到,等高門回家的時候,又被幾個年輕人給攔住了,年輕人綁住高滿堂的雙手,吊在樹上,把他褲子給脫了,還點了一個火把,要燒高滿堂的牛子。
高滿堂又生氣又屈辱,說以后就過自己的日子,安享晚年。
年輕人又羞辱了一會高滿堂,最后覺得實在沒意思,才散了。
高滿堂返回俱樂部,越想越生氣,他心一橫,求人不行,那就求鬼。
于是,高滿堂買來了豬頭,羊排和大公雞,大鐵鍋煮好了直接擺在了二樓的桌子上,他跪在地上燒紙,連連磕頭,說在這住一輩子了,也是老鄰居了,不管是啥,只要能給自己報仇,讓自己干啥都行。
高滿堂尋思俱樂部總鬧鬼,燒紙能發(fā)生點什么事呢,沒想到十分平靜,連股怪風(fēng)也沒有。
燒完了紙,該求的也求了,高滿堂心里還在打鼓,也覺得自己可笑,這是在自欺欺人。
當(dāng)晚,高滿堂借酒消愁,齊老太太也說了,高大壯還小,等到高大壯畢業(yè)成人了,咱整點耗子藥包頓餃子,死了得了。
二人一一語,是越聊越傷感,最后還是相顧流淚。
不知不覺中,高滿堂迷離了,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高滿堂在走夜路,去哪,他也不知道,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月光為伴。
突然間,有人叫高滿堂的名字,他應(yīng)了一聲,回頭一看,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白胡子老頭。
老頭的身高也就一米左右,駝背很嚴重,而且,身后有一根奇怪的細尾巴。
高滿堂嚇了一跳,這東西,一看就不是人啊,他轉(zhuǎn)過頭,玩了命地跑。
可不管怎么跑,白胡子老頭一直以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老頭的衣服很長,根本看不到老頭是怎么走路。
或者說,老頭的腳,一直貼著地面飄著。
夢中,矮老頭追得高滿堂嗷嗷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高滿堂進入了一個死胡同,退無可退。
高滿堂尋思跑也跑不了,這老頭一直跟著,也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干脆回頭問問想要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