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敲擊著縫隙間充斥了不少煙灰的老鍵盤,戴著耳機在自我的世界里徜徉,旁邊的哥們濃重的二手煙味在網(wǎng)吧的過道上揮之不散,盤繞著要沉進敞開蓋子的營養(yǎng)快線里。
這是一家開了好幾年的小網(wǎng)吧,因為從來不查身份證甚至還主動提供臨時卡的緣故頗受周邊學校的學生歡迎。
這年頭也沒什么警察掃蕩網(wǎng)吧的事情發(fā)生,五顏六色的電腦屏幕前一半多都是看著就沒成年的半大孩子,大呼小叫不時響起,香煙的氣味經(jīng)久不散,像是風干進了網(wǎng)吧的每一個角落。因為飲料撒上去而有著不少斑塊的布面椅子散發(fā)著陳舊的腐朽氣息,彷佛下一刻就有苔痕順著摩的不成樣子的椅腳攀爬上來,耳機和鼠標都有些油的發(fā)膩,不知道有多少人的汗手曾在上面摸來摸去。
或許班上唯一的大公子趙孟華會忌憚于這種網(wǎng)吧極其不潔的環(huán)境,但本就身為雜草的路明非卻毫不在意,對他來說網(wǎng)吧就像是一個安穩(wěn)的娛樂港灣,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天天呆在這里。
他本就不是一個有什么大追求的人,每天能在喜歡的女孩面前跑跑腿說幾句話,等到兩句夸贊就足夠了,閑暇的時候能去網(wǎng)吧或者回家抱著筆記本打打游戲,喝一瓶三塊錢的營養(yǎng)快線,就能算得上幸福。
路明非也幻想過自己牛逼的樣子,在他的想象里他也能是披上黑風衣一手沖鋒槍,一手攬著美女搭檔的腰的詹姆斯邦德,經(jīng)常壓軸出手解決一些會導致世界毀滅的危機,但往往這個想象還沒結(jié)束就聽到頭頂比燈還亮的班主任老師把上課睡覺的他吼起來,質(zhì)問他昨天的作業(yè)為什么又沒有寫完。
打一局星際的間隙他拿起營養(yǎng)快線猛灌了一口,習慣性地切出去看看qq,突然意識到他今天并不在等誰的消息。
陳雯雯信教在這個平安夜的晚上必然是去了教堂,文學社為此每年都沒有什么像樣的圣誕活動,路明非也就很少有遞上一份精心準備的圣誕禮物的機會。
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聊了幾個月以為能成為朋友的子非魚已經(jīng)大半年沒有上過qq和星際了,或許是因為從高二下期開始北大附中加強了管理的緣故,路明非對學校的了解不多,但在他看來北大附中這種名字一聽就知道里面的學生是想沖擊北大的名校。
于是他的qq靜悄悄的,唯一可能會來打擾他的只有騰訊的廣告和天氣預報,路明非有一個班級的各色各樣的“同學”,但他沒有一個會來煩他或者被他煩的“朋友”,企鵝頭像一點都不跳動的樣子像極了他的生活,平淡而孤獨。
有時在網(wǎng)上看到了好笑的段子,路明非卻不知道該去和誰分享,只能在偶爾和陳雯雯閑聊時話題快斷了的時候提起這些段子想讓對方和他多說兩句。
陳雯雯總是很有禮貌地評價說很好笑或者是很有意思,還沒等路明非精神一振,她的下一句總是我去洗澡了一類的話,頭像隨著消息的發(fā)送變成灰色,留下打了一半的段子寂寞地停在聊天框里,又被一個字一個字的刪除。
馬上就是圣誕節(jié),路明非盤算著要不要給陳雯雯送個禮物,但他最近屬實囊中羞澀,將口袋里的零錢翻過來數(shù)了一遍,覺得自己大概只能買得起一個平安果。
平安果其實就是普通的蘋果,在外面加了圣誕相關(guān)的包裝,價格就翻了幾倍,典型的用氣氛欺騙年輕男女的智商稅,但該買還是得買,這幾年平安果正火,也算圣誕節(jié)較為便宜又不算太敷衍的禮物了。
不過要放在班上橫向一對比,路明非覺得自己只買個平安果的話大概得被拿去墊桌角,但他這些天確實沒什么錢了,連上個網(wǎng)都只敢開兩個小時的臨時機。
如何能借到點錢是路明非從一周前就開始考慮的問題,但直到他今天頹廢地坐在電腦面前想著實在不行就買個平安果的這一刻他也沒有想到任何靠譜的辦法。
路明非只是嘆氣,在這種事情上從來也沒有任何人能讓他依靠過,朋友這種東西對于衰仔來說太過于奢望了,他一個人也能過下去,雖說幸福可能很少。
他重開了一把游戲,隨手選擇了人族,隨后將屏幕切了出去。
“我記得你不是更擅長蟲族嗎?還是說對面分太低了你不想太欺負人?”
半分鐘后,略顯生硬的聲音從路明非背后傳來,明明嘴里說的話顯得和路明非很熟一樣,但字正腔圓像是朗讀稿子的語氣著實凸顯了來者的緊張和在打招呼方面的生疏,像是一個靦腆的人在陌生的城市找陌生的人問路一樣生硬。
路明非轉(zhuǎn)過頭去,看到了似乎是想把手舉起來打招呼但又突然不知道這樣會不會太浮夸于是半舉著右手一動不動的少年,對方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緊張和尷尬。
舒熠然本來都快忘了“明明”這回事了,結(jié)果回國安排任務的時候他和學院的人工智能諾瑪聊了聊,雖說諾瑪在很多方面給人的感覺就像面對真的女性,不過舒熠然卻不會因此在聊天過程中像面對真人一樣感到緊張,于是一人一ai閑扯了很久。
當聊到高中生活時,他隨口說了一句他的qq號曾經(jīng)被盜過的事情,半個小時后原本qq號被盜后的新密碼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的手機上,諾瑪在為s級服務時主動性和效率都高到可怕。
他重新登上了這個qq,看到了“明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fā)來的問候信息和傾訴信息,雖說越來越簡短,但卻讓舒熠然感同身受的體會到了曾經(jīng)的孤獨。
舒熠然意識到“明明”和他聊天時話那么多或許并不是因為他很開朗健談,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現(xiàn)實里的朋友太少太少了,他把舒熠然當成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很稀有的朋友,所以才會一直希望他能回幾條消息,好像那樣他就不是無人關(guān)心的一個人。
只有自己走在黑夜里的孩子才會期待每一點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光,因為他們手里已經(jīng)只有熄滅的余燼。舒熠然曾經(jīng)也是呆在空無一人的深淵里的人,世界對他來說只有蘇茜和她的父母,其他人他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會去說,直到高一入學,那個漂亮的不像話的瘋丫頭自顧自地闖了進來,讓他認識到了他人的存在,和所謂朋友的定義。
他看著那些有些傷感的文字,越看越像過去的自己,沒有朋友,沒有熟悉的人,只能獨自坐在位置上看著那些艱澀的語書,好像他再多掌握幾門外語,他就能在其他途徑或是地方找到朋友了一樣。他不知道這算不算社交恐懼癥,進入卡塞爾后干脆將其歸類為了血之哀。
舒熠然沒有回復去那些明的信息,因為它們都陳舊了,沒有了新的消息,等到完成任務后的周末說不定能約“明明”出來喝個咖啡,現(xiàn)在他應該還在上學。
但他還記得“明明”曾經(jīng)說過經(jīng)常會去的“凱路”網(wǎng)吧,他今天凌晨才轉(zhuǎn)機到達這里的機場,在完成了一些與當?shù)貙T必要的交接后,他在晚上找來了這個網(wǎng)吧,本來只是來看一看這的環(huán)境到底怎么樣,他也沒想到真的會這么巧,平安夜的晚上“明明”還真的坐在這里打游戲,竟然沒有晚自習。他們曾經(jīng)通過一次視頻,見過彼此的樣子,雖然時長很短,但舒熠然自信不會認錯。
他默默地站在“明明”的身后,看著他選下人族,整整過了半分鐘才想好一句打招呼的方式,結(jié)果因為自身原因生硬和緊張的像是在讀第一次看見的文文稿,想要打招呼的右手因為猶豫看上去就像是抻著衣袖扭扭捏捏的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