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無奈點頭:“此事我也是今日才聽說的,軍令,以勤王剿寇為名?!?
“司馬越昏頭了吧!他自己手握十萬兵,坐鎮(zhèn)洛陽卻不用兵,遠(yuǎn)跨數(shù)州之地去調(diào)動江東屏障?”諸葛稷脫口而出。
王悅與司馬紹均沉默不語。
片刻后,王悅喃喃道:“所以今夜前來,便是想請稷弟參謀一下,此事是否還有轉(zhuǎn)圜之機(jī)?!?
諸葛稷猛吖一口茶,杯中淡淡的藥香有些許提神效用,登時覺得頭腦清明了些。
“可探知王司馬態(tài)度?”
王司馬,便是如今在江東之地威望極盛的瑯琊王氏大名士,王導(dǎo)。
王悅面露難色,也不避諱,直道:“恐怕這道軍令,有我父親的意思?!?
諸葛稷眼中閃過一抹銳色,冷笑一聲,點頭道:“知道了,辛苦悅哥了?!?
王悅長嘆一口氣:“自打王敦叔父到任揚(yáng)州刺史后,父親整日與叔父在一起謀劃,能見面的次數(shù)極少,即便見到,也多是想從我處了解一些將軍府的內(nèi)情,我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難得很?!?
“師父不用為難,”司馬紹突然接話道:“父親說了,王大人乃建立如今江東局面的大功臣,一應(yīng)事務(wù),若他想了解,皆可知曉。”
王悅苦笑一聲,指著諸葛稷道:“他的事,我也敢說與父親聽?”
諸葛稷淡淡道:“睿王殿下說的是場面話,對悅哥也比較放心,所以這等顧慮是悅哥的,卻并非睿王殿下的。不過王曠大人之事睿王殿下確實無能為力,說到底,這算是你們王家的家事?!?
王悅略略皺眉:“明明是東海王下的令,如何說是我們王家的家事?”
“十指尚有親疏遠(yuǎn)近,你父親、王敦、王曠,以及目前你們瑯琊王氏權(quán)勢最盛的王衍,此四人,你覺得關(guān)系如何?”
王悅一愣,立即反應(yīng)過來,狐疑道:“難道說是我父親與兩位叔父合謀,要害曠叔?怎么可能!畢竟是一家兄弟,而且現(xiàn)在還都是睿王的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可不好說,你父親是左膀,可王曠大人不見得是右臂。當(dāng)初他建議睿王南遷,逼你父親通過裴王妃在司馬越耳邊吹風(fēng),便是一場交易,對于王室來說,南下是留有退路的一種辦法,但為避免睿王坐大,無法壓制,才有你父親在將軍府贊畫軍機(jī)之結(jié)果。說到底,你父親其實本來和王曠大人就不是一路人,應(yīng)該算是司馬越的人才對?!?
“父親他……好像年輕時候就和曠叔關(guān)系一般,倒是和衍叔走的很近……”
“這便是了。今年春,司馬越和陛下斗了兩場,把洛陽的那些個官吏都給遣散了,以致吳郡朱家出了個投敵的朱誕,生生帶領(lǐng)匈奴人打了黎陽,又在黃河溺殺三萬余男女,這等殘暴之師,我看司馬越怕是也不敢輕易出兵,所以,只要王衍提出讓王曠大人去面對匈奴人,司馬越必然會同意?!?
“可淮南距離上黨得有……近兩千里了吧!”
“行軍數(shù)月,長途奔襲,本就是兵家大忌,但這道軍令師出有名。一者,自開春以來劉淵連番派兵圍攻洛陽,帝都必須要有重兵守衛(wèi),這便是司馬越不出兵的理由。二者,如今匈奴人北據(jù)太行,東占鄴城,只等壺關(guān)打通,便可大軍長驅(qū)直下,再次殺奔洛陽,如此局勢下,也容不得王曠大人拒絕?!?
王悅面如土色,喃喃道:“難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諸葛稷一聲長嘆,對司馬紹道:“我知曉是睿王殿下欲問計策,但方才我也說了,這得算是王家的家事,王曠大人與睿王殿下交好人盡皆知,如今王曠大人守著江東入口,厲兵秣馬,未來在王家的話語權(quán)上可能穩(wěn)壓其他族兄,尤其是王家心知司馬越不愿見到睿王殿下愈發(fā)壯大,才會有此一計。若此時睿王殿下公然保了王曠大人,那么便是阻止勤王,背棄陛下,要遭天下人唾罵的,這對于根基未穩(wěn)的殿下來說,猶如毀滅性的打擊。所以此時此刻,殿下務(wù)必忍耐。至于王曠大人……已然騎虎難下,只能寄希望于并州刺史劉琨吧?!?
司馬紹若有所思,鄭重問道:“劉將軍?為何寄希望于他?”
“眼下北方能救得了王大人的,怕是也只有他了,畢竟他可是將一座空城晉陽建成插在匈奴人后背之利刃的人吶!”
諸葛稷由衷贊嘆,面上不禁流露出愿赴北方建功殺敵的向往之情。
王悅深感贊同:“話說回來,這壺關(guān)眼下正在劉琨將軍手中,若劉將軍能抵御住匈奴人的進(jìn)攻,待王曠大人援軍到達(dá),或也能有轉(zhuǎn)圜之機(jī)!”
“若真如此,我大晉豈不是有救了!”司馬紹雖面色平靜,卻抑制不住語氣中強(qiáng)烈的愿望。
“所以眼下能做的,并非如何阻止王曠大人趕赴上黨,而是想盡一切辦法增加王曠大人之戰(zhàn)力,希望這一戰(zhàn),能扭轉(zhuǎn)國運吧?!?
諸葛稷說完這一句,司馬紹面上登時顯出一片堅毅之色,當(dāng)即起身揖道:“多謝老師教誨,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府?!?
“殿下客氣?!敝T葛稷起身回禮。
王悅也立即起身一恭:“那我也回去了,看看能否幫上什么忙?!?
諸葛稷搖搖頭:“事已至此,你身份特殊,還是不便再多問了?!?
王悅一怔,淡淡嘆了口氣。
“只是有一事,怕是只有你才能完成。”諸葛稷忽而正色道:“王曠大人即將出征,淮南郡必交由籍之兄打理,如此一來,羲之又得一個人待在你府上,前一輩的恩恩怨怨已然殘酷至此,若王曠大人有個什么事,這一輩,羲之唯有靠你照拂。”
王悅面色肅然:“自家族弟,自當(dāng)護(hù)他周全!”
子時已過,王悅與司馬紹二人匆匆離去。
諸葛稷品著清茶,目光迷離。
龐薇從側(cè)間轉(zhuǎn)出,望著諸葛稷疲憊的面容,輕嘆道:“自去年年底沒了溪弟的消息,你的心性變了好多?!?
諸葛稷思緒忽被拉回,望著龐薇淡淡笑道:“哦?是嗎?”
“從前我雖不喜歡你滿口胡的放浪模樣,卻也知不過是孩子心性,可如今,好像溪弟的離開抽走了你所有快樂,整日憂慮焦心,我是真怕你的身子……”
諸葛稷輕輕一笑,起身走近,輕握住龐薇的手:“我沒事,有你這個醫(yī)家圣手在,我怕什么?!?
龐薇嗔道:“你不怕,我怕啊,你沒看見悅公子那樣子……”
諸葛稷一怔,淡淡嘆了口氣。
“悅哥所處之位……怕是每時每刻都在燃燒心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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