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嶺下丹河水,怕是未料到五百多年后再一次被鮮血浸染。
然而眼下這河水僅剩微弱細(xì)流,甚至無法沾濕匈奴烏甲軍士的腿甲。
自黑衣弓手的箭雨覆蓋河?xùn)|高地,烏甲軍如黑色潮水般涌下河谷,最快者已達(dá)河床中央,再過不到一盞茶時間,烏甲軍就將殺至東岸。
是逃,還是戰(zhàn)?
李鹿笛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都沒有取下背上的長弓,只漠然地看著烏甲軍漸漸靠近。
不多時,滿面疲色的庾澤抵達(dá),抬眼看向李鹿笛,半晌,終究還是拱手一禮。
“多謝李將軍。”
李鹿笛頭也不回,只冷冷道:“庾將軍謝我作甚?無功不受祿?!?
庾澤淡淡一笑:“李將軍雖未入密林,卻提前布置好強(qiáng)弓火矢,保我等順利渡河,自然當(dāng)謝?!?
李鹿笛只冷哼一聲,并未答話。
一陣寒風(fēng)吹過,遠(yuǎn)處對岸的火光愈加熾烈,令庾澤心底竟生出些許敬意。
或許這個女子沒有一絲常人的熱血之情,可無疑是一名合格的將領(lǐng),冷靜,堅定,既知曉趨利避害,也不會輕逃避。
但是眼下敵人即將渡河,這個女子,又只是這般看著,難道,已有破敵之策?
“李將軍,匈奴人要過河了?!扁诐奢p聲道,但見李鹿笛并無多大反應(yīng),又道:“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嗎?”
李鹿笛扭過頭,漠然看向庾澤:“你能做什么?”
“我……我還有兩千鐵騎……”
“算了,留著吧?!崩盥沟岩桓背芭恼Z氣,擺擺手再次扭過頭去:“谷將軍和公主殿下手里沒什么軍隊了,這點人馬好歹能保護(hù)他們撤回安全地帶?!?
庾澤微微皺眉,指著河谷中奮勇向前的烏甲軍沉聲道:“那,他們怎么辦?”
似像回答庾澤一般,遠(yuǎn)處忽然隱約傳來陣陣轟鳴。此聲音一出,李鹿笛竟兀自轉(zhuǎn)身上了戰(zhàn)馬,頭也不回地向晉陽弓衛(wèi)所在處走了。
庾澤愈加疑惑,凝神向轟鳴傳來處遠(yuǎn)眺。
那里是丹水上游,這聲音如萬馬奔騰,由遠(yuǎn)及近,在一道白線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河灣時,庾澤頓時明白為何李鹿笛如此淡定,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傳說中才有的一幕就在眼前發(fā)生。
是丹河水!
河水奔流,數(shù)里長的距離轉(zhuǎn)瞬即至,月光下浪花泛著白光,似無數(shù)冤魂手持利刃殺來。河床上的烏甲軍連逃離的時間都沒有,高聲驚吼中被滔滔河水瞬間沒頂。
伴隨雷鳴般的響聲,大地震動著,潮水的前鋒飛速從眼前經(jīng)過,數(shù)千烏甲軍眨眼便消失無痕。
對岸的箭雨停了。
一個銀甲騎將矗立在對岸密林邊緣,如雕塑般看著眼前這一幕。
庾澤心緒翻飛,受到的震驚怕是不比楚王劉聰來的少。
背著谷仲溪過河谷時還疑惑為何原本有百步寬的丹河水在一場鏖戰(zhàn)后竟忽然干涸。
本還以為是被尸體阻塞了河道。
現(xiàn)在想來,怕是敵人也是同樣的揣測,卻不知皆是李鹿笛提前安排將河道塞死。
河水上游東岸,兩個身影掠地飛快靠近,待近前才看清,正是馮大力與屠萬山二人。
見了庾澤,二人遠(yuǎn)遠(yuǎn)抱拳,腳下卻絲毫未停。身為太行悍匪的屠萬山竟?jié)M面喜悅,似傻大個一般老遠(yuǎn)便道:“庾將軍,李鹿笛那小妮子算得可準(zhǔn)??!叫我二人塞了河道,待其傳令放水,果然淹了這幫北蠻畜生,痛快!”
二人經(jīng)過庾澤身邊,風(fēng)一般向晉陽弓衛(wèi)處去了。
少時,那名傳令的弓衛(wèi)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與庾澤行禮的力氣都沒有,也緩緩經(jīng)過,奔向李鹿笛所在處。
庾澤再次看了眼河對岸一籌莫展的匈奴軍,已緩緩向密林中退卻。
這便是李鹿笛?
這等謀略帶給庾澤的不僅是敬佩,更是深入靈魂的震撼。
鐵騎軍陣一側(cè),僅存的晉陽弓衛(wèi)再一次整肅完畢,列隊待命。李鹿笛離開軍陣,向一處高地上聚攏的人群走去。
高地下方幸存的江湖俠士們看見李鹿笛的到來,如劈波般閃開一條通路,恭敬退于兩旁。
所有人都看見火矢阻敵的一幕,所有人也都聽見奔騰河水中敵人的哀嚎。
沒有人再敢對李鹿笛的忠誠與能力有所懷疑,若非李鹿笛,這片長平古戰(zhàn)場上將沒有晉人活著出去。
李鹿笛行至人群中心,單膝跪地,雙手托起折枝劍,朗聲道:“殿下,敵人已退軍?!?
正守著谷仲溪的慕容卿一個箭步扶起李鹿笛,千萬語堵在口頭,終究深吸口氣,鄭重道:“辛苦了!”
但這柄折枝劍,此時看起來只覺刺眼。
雖然慕容卿認(rèn)為自己配不上折枝劍,但李鹿笛仍執(zhí)意將劍塞還,只道是慣用槍弓,不擅劍術(shù)。
此刻的慕容卿,只覺自己像個笑話。
激戰(zhàn)過后,終得片刻喘息。
短暫的安全來之不易,但這里的人們沒有一絲逃出生天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