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所謂聆風堂橫空出世,廣羅天下反晉之人,不問出身,不問品行,以江湖組織身份,行狠辣諜報手段,其實這已經(jīng)再明顯不過。
聆風堂,就是匈奴人掌控天下的利刃!
那所謂與遼東燕地的淵源,溯其根源,不過是來自邪馬臺公主輝夜幽子之罷了,且不論她那番話本就不甚明確,單說此人是否可信,都值得懷疑。
輝夜幽子是被送給司馬越的,而司馬越擁有鮮卑鐵騎乃谷仲溪親眼所見,王衍也確過,遼東效忠大晉,為東海王所用。
所以司馬越與慕容@,應是盟友無疑!
但雁落村一役,王衍在最后現(xiàn)身,分明是個借刀殺人之計。陰陽家欲借谷仲溪之手殺掉司馬越的左膀右臂,若非四娘,那一劍已然成功了!
陰陽家若與慕容氏有關,沒必要下此殺機,但若一開始輝夜幽子就之有誤,或是故意撒謊,便能解釋得通了!
谷仲溪在電光火石間想通了所有事情,不禁呼吸急促,心跳加速,不自覺身體坐直,一身冷汗。
若在寒鳴嶺上,谷仲溪沒有心軟,視慕容卿為陰陽家之人,放任其殞命,真不知今日,是否悔之晚矣!
待谷仲溪稍稍平復心境,無邊的落寞感卻再次涌來。
毫無疑問,自己真的很容易被蒙蔽,太過輕信別人,甚至因為那個輝夜幽子的話,在心底竟種下對慕容卿猜疑的種子,真是可笑。
“多謝王大人……”
谷仲溪頹然倒下,癱軟若泥。
“謝我?謝我作甚?”王曠稍稍挪了挪身體,倚得更舒服些,黑暗中,回答的話語都有了些睡意。
“謝王大人,讓我再一次看清我的無知和愚笨……慕容公主……她很好,可我配不上她……就……這樣吧?!?
王曠不自覺挑了挑眉,瞥向蜷縮在陰暗角落的那個人,卻見其似乎比方才更加頹喪,不禁怒道:“難不成老夫的勸勉都喂狗了,你小子又哪根筋搭錯了?”
谷仲溪苦笑一聲,低低道:“或許王大人和慕容公主一樣,都看走眼了,我不過是鄉(xiāng)野一愚童罷了,沒有眼界見識,不過是莫名其妙領悟了些古早的典籍而已,如今身體殘缺,所學皆廢,還妄自談什么為天下黎民而戰(zhàn),不過一跳梁小丑……”
“你給我閉嘴!”王曠似真的動了怒氣,振聲之下,竟引得洞口黑衣墨者回望,而后自己也劇咳不止。許久,一口帶著血腥味的痰吐出,似順了些氣,虛弱道:“臭小子,真是冥頑不靈!你掐著手指頭數(shù)一數(shù),那些浴血奮戰(zhàn)的江湖俠士追隨著誰?眼下這一支亡命的兩千軍聽令于誰?那些神秘莫測的墨者以誰為尊?又是誰,能引風為己用,御風而行?你不過缺了只胳膊而已,算什么苦楚!那些死在南遷路上的流民又該如何?那些夜里被人當做玩物,白天殺了吃肉的女子又該如何?那些原本身份高貴,卻遭匈奴人沉尸黃河的數(shù)千男女又該如何?天下皆苦,你即便兵敗長平,陷如此困頓境地,也算得上人上人,有什么資格妄自菲??!”
谷仲溪蜷在黑暗的角落,身體如石頭一般,可靈魂卻在王曠的責問中顫抖。
“老夫告訴你那陰陽家或應是匈奴人的觸角,并非罵你為何沒能早早看穿,而是想讓你少一些負擔,別再對真正關心你的慕容公主心存猜忌,你倒好,裝什么孫子!人家小娘子都沒嫌棄你少了只胳膊,你躲什么躲?再有,什么配的上配不上的,老夫問你,你們墨家與慕容皇族身份相較怎么算?一個是江湖上根深蒂固的先秦學派,一個是剛剛開始效仿中原文化的塞外游民,你小子莫把你的鉅子身份不當回事!要是老夫看來,即便是當今皇帝,見了你也得禮遇有加,一個異族公主而已,你是真沒見過世面!”
王曠罵了許多,又劇烈咳了許久,谷仲溪終于獨臂撐著自己坐起身子,怯聲道:“王大人,晚生知錯,您注意身子,莫再說了……”
“呸!”王曠順了口氣,繼續(xù)怒道:“老夫勸你,一方面是因為你與吾兒交好,老夫視你如子侄,另一方面是你少年英才、心系生民,正是國之棟梁,是能改變這亂世的關鍵之人,不料區(qū)區(qū)一個敗仗竟頹喪至此,真是令老夫失望透頂!”
谷仲溪愈加內(nèi)疚,沉默許久,輕聲道:“可晚生如今真不知該做什么,何去何從。抵達蘇門山或能茍活下來,但仍沒有足夠力量與聆風堂對抗,更別說抵擋匈奴大軍。過去晚生自恃一柄長劍可斬萬敵,一柄鍛錘可鍛神兵,但如今什么都沒了,空有這些追隨之人,又有什么用?”
“不過些許皮毛而已!這根本不是左右世事的關鍵!”王曠猛地一掌拍在地上,啪一聲輕響:“長平一戰(zhàn)你還不明白嗎?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任何人都有缺點!一柄劍有什么用,抵得過一道詭謀?一柄錘有什么用,抵得過傾國之力?這兩樣相較于你真正要做和該做的事而,不過錦上添花罷了。但是,一場戰(zhàn)役的勝負或許會影響一個王朝的命運,絕不會影響天下分合之勢!你們道家不是講究順勢而為嗎?這就是你要做的,順勢,順天下大勢!不做徒送命的莽夫,只做掌時局的智者!這天下由治入亂,由亂入治,你方唱罷我登臺,其實就是個大戲臺子,帝王將相皆是伶人歌姬,按著天命的臺本子行事罷了。天命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行為而逆轉,但個人的行為卻能推動天道運行,老夫這么說,你聽懂沒有?”
王曠的話語似一柄巨錘砸在谷仲溪頭頂,一時間神魂激蕩。
這話,同一直以來自己知曉的,截然不同!
幼時野老給自己講古,從來都是講述英雄的故事,賢人的故事,從來都強調(diào)一個人改變世事之力,出五色湖后,所遇所見也皆是一人之力左右時局之事,包括王曠本身,也是一致半數(shù)士族南下的大勇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