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城東門外，皚皚雪地上旗幟招招，為先一銀甲騎將已距城門僅數(shù)里之遙，在如濃墨的鐵甲軍陣中，顯得尤為突出。

劉聰是驕傲且喜悅的。

作為劉淵第四個兒子，雖自知不如皇長兄討父親喜歡，也只與老五老六交好，可此一次出征，軍功卓越，在軍中威名已無人可替。

長平戰(zhàn)場全殲敵王曠部，殺退并州援軍，順勢占壺關(guān)、長子、屯留，貫通漢地南北，即便隨后討洛陽一役失利，也不過是白璧微瑕而已。

所以當(dāng)劉聰遠(yuǎn)遠(yuǎn)看見平陽城東門一片縞素，臉色立即陰沉了下去。

毫無疑問，定是皇長兄劉和――當(dāng)今太子的手筆。

劉和與呼延氏族本就籠絡(luò)朝中大半官員，更與二哥劉恭相交甚篤。可以說太子一黨在朝中的影響力，與劉聰在軍中影響力相仿，均是一呼百應(yīng)之勢。

而班師，也是回朝。

劉和顯然早已做了個局，只等劉聰上鉤。

劉聰勒了勒韁繩，讓副將趕上自己，沉聲道：“通知全軍緩行，讓大司空的靈柩走最前?！?

副將一臉愕然：“可是殿下，我們乃得勝之師，為何……”

劉聰面色暗沉，斬釘截鐵地一揮手，副將登時閉了嘴巴，待向前看去，方見城東門外披麻戴孝之陣勢，一時滿面憤然，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依令而去。

劉淵這個皇帝的心性，劉聰最是清楚。

七個皇子暗流涌動其不管，但若有人敢先動了手，便是毀壞豎起來的仁德大旗，令這個王朝一直頂著的蜀漢昭烈皇帝的名頭成了笑話，安能有一絲活路！

所以劉聰不得不忍讓。

尤其在班師回城這等人人皆可看見的盛大場合。

而劉聰?shù)娜套?，也被城門下的劉和與呼延攸直接看在眼里。

“他居然讓先鋒重騎兵緩行了？”劉和頗為驚訝：“那是誰的靈柩？”

“父親??！”

呼延攸突然聲淚俱下，哭天搶地起來，著實(shí)令劉和吃了一驚。

那棺材里躺的是劉和的外公，但，并沒有多深厚的感情。

當(dāng)然，劉和也心知，呼延攸對呼延翼的感情也沒有多少，所以這等哭嚎，不過是給現(xiàn)場所有人做個樣子罷了。

如同指令一般，隨二人一齊前來的公卿大臣們竟跟著呼延攸一并放聲哭嚎，若不知情的，只當(dāng)這回城的軍隊剛打了大敗仗，死了不知多少人似的。

圍觀之人皆面有鄙夷，但無人敢多說一句。

在這哭喊聲中，呼延翼的靈柩終于抵達(dá)城門，劉和與呼延攸引著百官分列兩側(cè)，齊齊跪拜。

這生前未及帝位的呼延翼，死后竟獲如此待遇，怕是泉下難安。

靈柩緩緩駛過人群，進(jìn)入平陽城主街，呼延攸和眾大臣的哭聲漸弱，但劉和卻哭的愈加痛苦，不知是否觸動了生母呼延皇后新喪的悲戚，整個人已然停不下來了。

劉聰銀甲熠熠，馬蹄在城門前愈行愈慢，眉頭愈加緊鎖。

當(dāng)然，任誰都不想在這等哭聲中班師，總覺自己已經(jīng)死了一般。

身后有軍中將帥低聲咒罵：“呸，哭個屁，鳥司空自己治軍不力，居然被自個兒的亂軍殺死，今日竟還有人為此慟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劉聰猛然回頭，目光如長鞭一般抽過眾將的臉龐，所有人登時鴉雀無聲。

“莫多，險害我于不義！”

劉聰聲音低沉，似其隱忍的怒氣。

行至城門下，劉聰滾鞍下馬，遠(yuǎn)遠(yuǎn)快步走向仍伏地痛哭的劉和，面色凝重拜于其身前。

“太子殿下，臣弟回來了，恕弟治軍不力，令司空大人罹難，弟必親自向陛下請罪，還請皇兄節(jié)哀，切莫傷了身子?！?

劉和涕淚滿面，似才驚覺一般緩緩抬頭，看清全身披甲的劉聰，難掩哭相的緩緩搖頭。

“弟弟……莫怪……為兄并未怪你……為兄知曉戰(zhàn)場無情，祖父高義，可就是忽然心中悲涼，感慨祖父和母親竟一并棄我而去，阻了弟弟班師，實(shí)是不該……”

劉和似想起身，可或許因?yàn)楣虻奶?，竟掙扎半晌也無法爬起來，不得已劉聰當(dāng)即上前攙扶，呼延攸也快步走來，邊走邊關(guān)切地道：“太子殿下切莫過于悲傷，今日乃楚王殿下班師，想來即便戰(zhàn)場無情，但看楚王殿下袍甲錚亮，戰(zhàn)旗鮮艷，咱們應(yīng)該為楚王感到高興??！”

此出，眾皆嘩然，劉聰臉上掠過一絲怒意，連攙扶劉和的動作都僵住了。

這哪里是在勸慰劉和，分明是諷刺劉聰總是縮在后方，不敢奮勇向前。跟在劉聰身后一并步行入城的諸將皆橫眉倒豎，更有甚者手已經(jīng)摸向配刀。

然而劉聰再一次忍了，只與呼延攸一左一右扶起劉和，淡淡道：“宗正大人教訓(xùn)的是?！眳s未再多，只躬身抱拳。

劉和抹了抹淚水，一手挽著劉聰手腕，對呼延攸道：“舅父切莫這么說，四弟運(yùn)籌帷幄，乃一等一的將帥之才，此番引軍出征，為我大漢建立不世功勛，不用親身上前殺敵，也是一樣的。”

罷，劉和看向進(jìn)城的軍隊，望見緊隨的諸將中為首的乃王彌，也是一副怒目而視的表情，只頓了頓，便好奇道：“四弟這班師的將士中，為何不見石勒將軍？”

呼延攸輕笑道：“太子有所不知，下官是聽說楚王殿下大營遭夜襲，軍機(jī)圖遭一女飛賊竊走了。石勒將軍想來是覺得楚王治軍能松散到軍機(jī)圖都失竊的地步，失望之下自己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