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冰窖。
阿威舒展金翅,懸停半空,張合口器,向龍炳麟轉(zhuǎn)述血寶的重要性。
拈起面前的血光寶珠,龍炳麟面露不解。他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周圍都是空氣,也不知道自己該看向哪里,只能同冰床上的梁渠尸體對視。
“阿威……長老,旱魃位果要通過煞氣、災氣等邪氣和水汽孕育,既為夢境皇朝內(nèi)的天材地寶,緣何能引發(fā)這般變化?”
“這個我暫時不太清楚。”梁渠搖頭,“血河界內(nèi)的人,都說他們的世界是離神死后軀殼所化,血寶會不會真是某種奇特的血肉精華?故而能引起藍湖變化?”
龍炳麟若有所思,感慨說:“聽上去,倒是和族內(nèi)的龍血果有幾分相似?!?
沒有遇到梁渠前,龍人族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偏又不想投靠蛟龍,長老們曾用死去宗師族人的尸體,培育龍血果,以此來純化族人血脈,延緩族群的衰落時間。
當然。
這種方式飲鴆止渴,是無奈下的權宜之計,早已被拋棄。
龍血果?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梁渠心念一動:“咱們族里還有龍血果嗎?”
龍炳麟慚愧:“我不太清楚,這些都是三長老他們在處理,不知有沒有留存,長老您需要?”
“有空摘一枚試試?!?
梁渠要看看龍血果,能不能達成與血寶相似相近的效果。
引動藍湖的“氣”。
雖然目前不能百分百肯定,血寶引出來的,就是旱魃位果,但可以說有相當大的概率,起碼五成以上的把握有。
如果效果相似,那結果就比較有趣了。
大離太祖真的坐化?
身飼天地?
梁渠不太信,除非被迫,否則這類野心家是絕對做不出什么舍己為人的壯舉的,一切目的皆是為了自己的雄心壯志。
“那我現(xiàn)在回族里一趟……”
“沒必要,我讓龍平江抽空,去一趟問問就行。”
龍平江、龍平河包括龍炳麟,都在今年的汛期內(nèi)奔波勞碌,干本屬于梁渠這個淮水都尉要干的活,也不是說能脫身就能脫身。
“行了?!苯淮暄獙毧醋o,梁渠拍拍鰭,“娥英在藍湖,家里沒人,血寶暫時放在冰窖,由你保管?!?
家里有龍娥英,宅子底下的冰窖形式大于功能,基本算半個寶庫和半個“冰箱”,大的離譜,能在梁渠昏迷時,塞下不縮小的一眾水獸和縮小一半的海坊主。
其實最開始冰窖沒那么大,是后來肥鯰魚晉升大妖,老吐黑霧,想給梁渠改善環(huán)境,伙同大河貍一家,有功夫就擴,有功夫就擴,興許陳叔一家都不知道,自家院子下面有小半是梁渠家的冰窖。
“長老放心,想要血寶,先從我的尸體上跨過!”
“蠢!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梁渠拍動龍炳麟的腦袋,“白長那么大個頭,真有人要搶,你不會拿上東西跑啊,池塘底下就是水道,實在跑不了,就把東西丟出去拖延時間,這玩意又不是孤品,沒了再掙?!?
“聽長老的?!?
龍炳麟粲然。
他沒見過老龍君什么樣,老龍君的仁厚、威嚴,僅在年長龍人的口中代代相傳,想來是和今天的四長老差不多的。
四長老還比老龍君多些風趣。
注視冰床上的尸體。
龍炳麟沒有馬上離開,他見阿威準備飛走。
“阿威,長老還在嗎?”
“有事說事?!?
“想起件事?!饼埍肽﹃掳?,“您說的這個血寶,吃了之后,能讓您從陰間干涉到陽間是吧?吃的越多,干涉越強?”
“是。”
梁渠指望足夠量的血寶,讓自己“顯形”呢。
待會回去就把那枚質(zhì)量稍差,帶不出來的一品血寶吃掉。
“您身上,有北境雄鷹,巴爾斯泰的血煞神通令?”
“對?!?
“我只是這么一提啊,不確定能不能成?!饼埍虢o自己留個余地,“血煞神通令,當初能騙過您是什么方式?”
梁渠不假思索:“血煞神通能組成人體的一部分,當時在藍湖上,巴爾斯泰完全用神通捏造了一個假身,假身里有部分宗師血液,散發(fā)氣機,以假亂真,等等,你的意思是……”
龍炳麟指向冰床上的尸體:“不如您結合一下試試?這樣是不是能動起來?”
咦?
梁渠驚奇。
一條從未想象過的道路,
血煞神通令制作假身的方式相當獨特,它能模擬軀體的所有部分和功能,平替它們,包括不限于皮肌肉、內(nèi)臟、筋膜、血管、骨頭……
只不過所有模擬出來的產(chǎn)物,都是半透明的血紅色,像“塑料人”,憑感知看不出來,憑肉眼一眼假,此時往模擬血管里加真血,它就能泵動模擬心臟,制造出同活物一般無二的效果,只要“真組織”夠多,它在形態(tài)上便會無限逼真。
如果……
全是真的呢?
靠!
自己完全沒必要一直在床上躺著,讓娥英一個人去應付師父和許氏啊。
有解。
梁渠大喜過望,猛拍龍炳麟臂膀:“好樣的,炳麟,你他娘的真是個天才。血煞神通令在娥英那,我去找她!”
“能幫到長老便好?!?
憑借渦流水道,東西往來,整個過程神速無比。
“怎么樣怎么樣?”
“能動嗎能動嗎?”
龍瑤、龍璃嘰嘰喳喳,麻雀一樣。
水獸們縮小之后,腦袋碰腦袋,圍成一個圈。
所有人都匯聚此地,見證奇跡。
“嘿!”
獺獺開用力推一推,再踢兩腳肥鯰魚的粗大腿,最后一個鐵山靠,發(fā)現(xiàn)怎么都懟不開,伸出爪子,三下兩除二爬到肥鯰魚的腦袋上,探頭往下。
“試一試唄,不過我覺得應該沒有問題?!?
梁渠接過神通令。
在眾人的目光中,血煞神通令無風自動,自個懸浮在半空中。
激發(fā)神通令,五千二百倍氣海消耗少許,眨眼被天水朝露特性回滿,朦朧紅光籠罩冰床上的“尸體”,緩緩沁入。
良久。
“行么?”龍娥英緊張問。
“哎……”一聲長長嘆息。
嘆完氣的梁渠發(fā)現(xiàn)別人壓根聽不見,立馬催促阿威,務必保證原汁原味,緊接著阿威轉(zhuǎn)一圈,鼓起腹部努力吸氣,長長嘆出。
“哎……”
嘆息落寞,在冰窖內(nèi)回蕩。
“啊,還是不行嗎?”龍瑤、龍璃沮喪扒臉。
冰窖內(nèi)一片哀嚎。
肥鯰魚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整個冰窖震了一震,滿地打滾。
唯獨龍娥英眨眨眼,屈起指關節(jié),扣響冰床。
“好了,能動就趕緊起來,那么多人等著你呢,不要折騰大家,你自己當撒手掌柜,活都丟給別人,大家都忙著呢?!?
嗯?
峰回路轉(zhuǎn),眾人轉(zhuǎn)頭,肥鯰魚豎起腦袋。
“不是?!绷呵罩修D(zhuǎn)一圈,“娥英你這怎么猜到的?”
“真不行,你會教阿威直接說不行,讓它裝模作樣嘆什么氣?”
阿威盤轉(zhuǎn)一圈。
“誒,是啊!”龍延瑞以拳擊掌。
長老的所有話都是通過阿威傳遞,隔開一層,當事人的許多語氣是沒有的,行就是行,不行就不行,何必讓阿威怪模怪樣地嘆那么一口氣?
“嘶……”
梁渠總感覺龍娥英越來越能把握他的心理,站她面前跟沒穿衣服似的。
龍瑤、龍璃抱臂,目露不善。
肥鯰魚從地上鯉魚打挺,揮舞長須,和拳頭鰭拉鉗,雀躍歡呼。
活了!
天神活了!
獺獺開從肥鯰魚腦袋上摔落,當空翻轉(zhuǎn)三百六十度,單膝跪地。
“行行行,我起來我起來!”
冰床上,單穿一條大褲衩的“梁渠”舉手投降,豁然坐起,躍下冰床。
行走坐臥,毫無異常。
“怎么樣?”
“老大你眼睛沒睜誒?!毙◎埵种?。
“哦,忘了?!?
“梁渠”睜開眼,再繞冰窖走上一圈。
龍延瑞托住下巴,食指和中指捏一條縫:“動作簡單,乍一看沒什么大問題,可動作一復雜,仔細感覺的話,依舊有那么一點點不太協(xié)調(diào)。”
龍炳麟點頭:“長老還是不太熟練,有的地方比較僵硬。”
“是嗎?”
梁渠看著面前的自己。
這就是一個“提線木偶”,只不過,不是用看得見的線來擺動木偶,而是通過和身體融合的血煞神通。
“長老沒有實體,能不能融合進去?”龍延瑞建議。
“我試試。”
梁渠鉆入自己身體,又從自己身體里掉出來。
沒有用。
不存在一進入身,視角立馬切換成自己,只能用這種第三人稱的方式操縱。
挺有意思。
控制眨眼頻率,瞳孔顫動,胸膛的起伏呼吸,修行者的昂揚體態(tài),張口說話……
“不說動作問題,氣機呢?氣機上有沒有什么區(qū)別?”
兩位宗師,一位大宗師閉目感受。
“沒有?!?
“和長老你以前一樣?!?
“沒區(qū)別?!?
妥!
梁渠神色振奮。
氣機一樣,最大的困難得到解決,剩下來的無非就是熟能生巧,對于他這等境界,操縱一具傀儡,并不算困難。
出乎預料,簡簡單單。
把血煞神通的作用,稍微換上一個思路,自己死亡后最大的露面問題,就這么解決了?
“尋件衣服,好久沒曬太陽,本長老出去闖蕩闖蕩!”
“好嘞,給長老安排得妥妥的?!?
當天下午,冰窖里稍加訓練一番,在龍瑤、龍璃的幫助下,梁渠穿戴好衣服,走出家門。
陽光把人影拉長。
“舒服啊?!?
梁渠久違地感受到了太陽的溫暖。
他當然知道這是錯覺。
觸感無法從尸體上反饋到靈魂,何況八月盛夏,街道白得反光,再怎么樣不會是溫暖,而是酷熱。
可一切都那么美好。
美好到讓人幻想是春寒下的暖陽。
如果枯木逢春出現(xiàn)意外,長眠不起,能這樣同大家生活,似乎也能接受?
他久久地站立在門口,張開雙臂,胸膛起伏,一直到影子有明顯東移,散掉思緒,孩童似的往階梯下一跳。
他去往義興鎮(zhèn)青石大街,尋一個腳店,搬開凳子,往遮陽竹棚下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