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凝頓須臾。
倏忽散為點點塵埃。
魂飛魄散。
毀了她魂魄的那個陰兵咒罵著站起來,他臉上有一道猙獰鞭痕,想來是剛才那女人奪了他的鎮(zhèn)魂鞭,抽在了他的身上。陰兵唾道:“真他娘的、晦氣!都做了鬼,還這么想不開,呸!臭老娘們!”
墨燃如墜冰窟。
他覺得自己方才看到的不是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子,他仿佛也看到了楚晚寧會做的抉擇。
容九還在和那些淫鬼顛鴛倒鳳,這是他求生的絕活,絲蘿般依附著比他剛硬的對象,天羅地網(wǎng)般用他的溫柔把人吞沒。
屋子里的那些貢品漸漸都開始屈從了,腥爛的臭氣熏得人喉頭發(fā)緊,幾欲作嘔。
不知過了多久,一場糜艷大戲才款款落了帷。
容九果真是教人依依不舍的,有官兵披上了衣衫,就去頭兒處登記,待給四王過了目,就可以將人領(lǐng)回自己家里頭去了。
這些人都是四王手下的鬼,不入輪回,跟著他們雖不如跟著四王好,但也總是個免去折辱、還能舒服過日子的去處。
容九為此很是饜足。
那要帶他回去的陰兵又與他調(diào)笑一番,時候不早,還要去換崗,便先走了。那一行惡魔漸漸行遠,偏殿內(nèi)凄清凌亂,宛如一場酣宴散了,殘酒和人情都灑了一地,緩緩涼透。
他懶洋洋地坐起來,身為一個男子,反倒是這些人里頭最從容的。
梳妝畢,對著銅鏡張看,覺得自己死后臉色憔悴,并不如活著時白里透紅,不襯他眉眼春意。
于是容九不理會那些在抽泣,在發(fā)呆,在瑟瑟發(fā)抖的女人們,他欣然整理好衣冠,穿上絲履,踱到院子中去。
地獄里頭也開胭脂花,甚至比凡間的更為紅艷燦爛。他折了一串,纖細指尖點著花汁兒,在唇尖暈染,在腮邊抹開。
每個人在乎的東西不一樣,他容九生來就苦,在他看來,所謂情誼,那都是吃飽了飯,高高在上的貴人們才能追求的東西。他本就是泥土里的臟種,在乎不了什么禮義廉恥,他懷里揣著的只有自己的命,命沒了,就揣著自己的魂。
忽而身后有細微的簌簌聲,似乎有人碰到了花葉。
他以為是那與他歡好的官人去而復(fù)返,于是將眼波里的春情毫不吝嗇地捐出來,萬般皆貴,只有春意不要錢。
他嫣然回眸,端的是風華絕代,雌雄莫辯。
只是瞧清楚花叢邊冷然立著的人時,容九猛地后退一步,眸子睜大,嘴唇輕啟,似是遭了雷殛——
“是你?!”
“是我?!蹦嫉?。
容九一張柔媚臉龐換過千姿百態(tài),驚訝、猶豫、幸災(zāi)樂禍、惱怒、忐忑、故作張弛。
最后定在一種清冷冷的神情上。
他做慣了笑臉人,那種太過張牙舞爪的狠勁兒,戴在臉上嫌沉,他不想太出挑。
“墨公子怎么也來了?”兩人上次見面十分不愉快,容九站直了身子,顯得很漠然。
墨燃道:“尋人?!?
容九似乎是嗤了一聲:“想不到墨公子這般風流人物,到了鬼界竟還有放不下的?!?
墨燃不想與他說太多話,將畫卷取出,交予容九:“見過他嗎?”
容九煙視媚行,瞥了一眼,冷笑道:“不過如此姿色而已,又是誰家的倌兒?”
墨燃皺眉道:“什么倌兒不倌兒的,你就說見過他沒有。”
“沒有?!比菥诺?,“有也不愿告訴你。”
“……”
“我乏了,回去歇息。墨公子打哪兒來上哪去吧,不送?!?
墨燃喊住他:“容九!”
纖細的身影頓了頓,側(cè)過半張嫵媚的臉來,帶著些得意:“怎么?”
“我要救他去。你若愿意,我也一并救了你。此間無道,你總不可能真的跟那些陰兵廝混?!蹦颊f,“早些輪回去吧?!?
容九偏過大半張臉來了,媚聲道:“瞧墨公子說的,此間無道,哪間又有道呢?容九命苦,人間活了二十歲,覺得和這里也沒什么不同,只不過恩客從人變成了鬼,輪不輪回,又有什么分別?”
“……你這是在刀尖下頭討日子。”
容九這回是真的笑了。他笑著回過神來,打量著墨燃:“我哪天不是在刀尖下頭討日子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遇到些好人,能多賞些銀兩。若是遇到墨公子這般的‘大好人’,錢不付是小事,卷了些細軟跑了,轉(zhuǎn)頭還當不認識我。墨公子,你先是刺了我,回頭再勸我小心刀子,你可真有善心吶?!?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