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寧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看了墨燃一眼,說道:“找你的?!?
“……?。窟@時候誰能找我?”墨燃此時眼里只有楚晚寧,白日里和村里的人們說了什么做了什么,早就忘去了交趾國。
“白天唱歌那個?!背韺庉p描淡寫道,“就村里最好看那個姑娘。”
“是嗎……我怎么覺得這村子的姑娘都長得差不多……”
楚晚寧聽他這么說,先是沒說話,然后才道:“五年不見,你是何時瞎的?”
“……”
楚晚寧語氣平淡,但墨燃抬眼瞬間,卻瞧見他眼底似有一絲笑意,似乎也有了閑心,與他開開玩笑。墨燃不由地受寵若驚,心情也霎時間敞亮不少。
那個叫菱兒的姑娘抱著個青底白花的布包,卯著勁兒朝墨燃的那間屋子喊:“墨仙君,墨——”
“我在這里。”忽的身后響起男人低沉的嗓音,菱兒回頭,見墨燃撩開半邊簾子,靠在門邊朝她笑了笑,“姑娘這么晚了,有什么事?”
菱兒先是一嚇,再是一喜,立刻迎過去:“幸好仙君還沒睡,這個給你,我問三嬸要來的,中午的時候跟你說過。你……你拿去用用看?!彼f著,便把懷中揣著的布包遞給他。
墨燃打開一看,里頭是三個陶土小罐。
“這是?”
“草藥膏?!绷鈨簾崆榈卣f,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臉頰,“中午在田里,你說你被蚊子咬了……”
“啊?!蹦歼@才恍然大悟,隨即有些尷尬,他隨口掰扯的理由,這姑娘竟然天真地信了,還真的給他送了草藥膏來,這不禁讓他有些汗顏。
玉良村的村民也太淳樸了些……
“不過咬的應(yīng)該不厲害?!绷鈨汉龅仵谄鹉_尖,認(rèn)真地端詳了墨燃的臉一番,笑的更燦爛了,“瞧不出有蚊子塊兒呢?!?
墨燃干咳一聲:“畢竟是修仙之人……”
菱兒就撫掌笑道:“你們這些人真有意思,特別好玩兒。我要是有天賦,我也想修仙呢,可惜福薄沒緣分?!?
兩人又聊了幾句,墨燃便謝過她,拿了草藥膏回了屋子里。楚晚寧已經(jīng)換了個位置,正坐在桌邊,閑閑翻著墨燃留下的書籍,聽到動靜就又抬眸看著他。
“草藥膏。”墨燃訕訕地。
楚晚寧說:“你真被蚊子咬了?過來我瞧瞧?!?
燈火下墨燃臉龐的顏色猶如蜜糖,微有些深,但襯得眉眼愈發(fā)英氣,楚晚寧盯了一會兒,問道:“……包呢?在哪兒?”
墨燃便不好意思地?fù)蠐项^:“皮厚,早就消了。”他說著,把三罐清涼的草藥膏都擱在了楚晚寧桌子上,“這些我也用不著,師尊你留著吧,你比較容易惹蚊蟲咬?!?
楚晚寧不置可否,只道:“又是金瘡藥又是草藥膏,再下去不如我開個藥鋪吧?!?
墨燃揉著英挺的鼻子笑,笑的很含蓄,很淳直。楚晚寧看了,伸手戳了戳他的額頭,說:“不早了,回你房間睡吧?!?
“嗯,師尊好夢?!?
“好夢。”
然而那天晚上,隔著十步就可以走完的小院子,兩間舊草廬里躺著的人,卻都與互相祝愿的不一樣,他們誰都沒有睡著,都是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楚晚寧自然是不用多說,他覺得自己的腳心到現(xiàn)在都是酥麻的,能感到墨燃指腹的細(xì)繭,磨蹭著自己。
而墨燃想的要復(fù)雜很多,他翻來覆去,腦袋枕在臂彎處,不停地扣著床板縫兒,心里反復(fù)念叨:師尊是神是仙人,清高不食人間煙火,不管前世發(fā)生過什么,這輩子自己絕不能再犯糊涂,絕不能欺負(fù)人家,絕不能亂搞……
更何況還有師昧啊。
對啊,自己應(yīng)當(dāng)多想想師昧——師昧……
忽然就覺得更難受了。
其實自從回到死生之巔,重新見到師昧后,他就一直感到自己對師昧好像沒有太多的熱情。
喜歡師昧、保護(hù)師昧,好像已經(jīng)成了一種無需思考的習(xí)慣。他也無時無刻不在這么做著,可然后呢?
對著五年前的師昧,尚覺親切,可是對著五年后的那個俊美俏艷的男人,墨燃心里頭竟長出幾分陌生來。
這陌生讓他無所適從,忽然就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又該怎么辦才好。
第二天,楚晚寧起了個大早。
走到外面的時候,正巧墨燃也撩了簾子出來,兩人碰了個照面。
墨燃道:“師尊早啊?!?
“早?!背韺幙戳怂谎郏啊瓫]睡好?”
墨燃勉強(qiáng)笑了笑:“床有些不習(xí)慣,不礙事,中午歇一會兒就好了?!?
他們一起去了田間,清晨的風(fēng)里彌漫著草木的清甜,四野空寂,偶爾能聽到三兩聲蛙鳴和秋蟬清啼。
楚晚寧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眼尾忽然掃見什么,忍不住笑了起來。
“墨燃。”
“嗯?”
一只手伸過來,拂過了墨燃的鬢發(fā),楚晚寧從他頭發(fā)上捻下一截兒稻草,淡淡笑道:“你該不會是在床上不停地打滾吧?弄得頭上都有。”
墨燃剛想辯解,忽然看到楚晚寧發(fā)側(cè)也有一小段,不由地跟著笑起來:“那師尊也打滾了?!?
說著也幫楚晚寧摘下來那一根金色的草梗。
旭日東升,師徒二人在鋪天蓋地而來的金壁輝煌里互相望著,依舊是一個微微低著頭,一個微微仰著臉。
只不過五年前,低頭的是楚晚寧,抬頭的是墨燃,如今時光倒錯,墨微雨已不再少年。歲月在此刻似乎終于愿意沉淀下來,溫柔的晨曦中,墨燃忽然忍不住跳到田里,張開雙臂,朝著田壟上的人笑道:“師尊,你下來,我接著你?!?
“……”楚晚寧瞪著那只有半人高的田壟,說,“你有病吧?”
“哈哈哈?!?
他脫了鞋襪,自己輕盈地跳到了水田中,水波蕩漾,激得腳底微寒,楚晚寧寬袖一揮,氣勢威嚴(yán)地劃了一大片稻田進(jìn)自己的范疇:“這些都是我的,昨日割的稻子不如你多,今日定讓你認(rèn)輸?!?
墨燃伸出的雙臂便抬起來,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嘴角挽起,一道特別好看的笑痕在他臉頰邊軋開。
“好,若是我輸了,我就給師尊做很多很多的荷花酥,很多很多的蟹粉獅子頭?!?
楚晚寧道:“再加很多很多的桂花糖藕?!?
“好!那要是師尊輸了呢?”墨燃眼底映著瀲滟的水光,透如星辰,“又當(dāng)怎么樣?”
楚晚寧冷然斜睨他:“你要怎么樣?”
墨燃抿著唇想了很久,而后說:“若是師尊輸了,就要吃我做的很多很多荷花酥,很多很多蟹粉獅子頭?!?
頓了頓,更溫柔的余聲落在清風(fēng)里。
“再加很多很多的桂花糖藕?!?
無論輸贏,我都想變著花樣待你好。
楚晚寧割稻子一回生二回熟,他是個不服輸?shù)娜?,昨日讓人笑話也就算了,今天卻不能教人瞧不起。他心里頭憋著一口氣,埋頭沙沙勞作,到了正午的時候,割去的稻谷已經(jīng)比墨燃多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