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潭莊的弟子怎么也不會想到,凰山一戰(zhàn)尚未開始,就要了他們莊主的性命。
李無心雖然年事已高,舉手投足間都漸漸顯露出一些老態(tài)來,但若不是被這邪門的結(jié)界魘中,經(jīng)絡逆行,是怎么也不該就這樣暴斃而亡的。
幾許靜默,碧潭莊一片青衣,紛紛下跪。
哀聲動天,眾人愀然。那原本要與南宮駟算賬的弟子也顧不得什么了,哭著爬回了老莊主身邊,以袖拭淚,淚珠不絕。
忽然,凰山前的巨大結(jié)界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嗡鳴,姜曦面色一變,厲聲道:“來個人填上李無心的位置,否則今天我們都得死在這里!”
薛正雍則干脆回頭大聲喊道:“玉衡!快來搭把手!”
楚晚寧自是不用他們說第二遍,他最擅長的就是結(jié)界之術,那一聲嘯叫乃是鳳凰惡靈留下來的詛咒,能觸及這一層詛咒,說明眾位長老離撕開結(jié)界屏障已經(jīng)不遠了,能成便成,若不能成,這詛咒反噬起來,有移山填海之力,恐怕會比儒風門那一場劫火更難脫逃。
他當即飛掠而至,目光猶如刺刀銳利,揮袖抬手,猛地擊在了李無心遺留下的那個空處。
才一碰,楚晚寧驀地一驚,立刻去看站在自己旁邊的黃嘯月。
“……”
他看見黃嘯月滿頭大汗,渾身發(fā)顫,臉色漲的通紅,似乎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運功——其他掌門顯然也是這么認為的。
但黃嘯月騙得過別人,卻騙不過結(jié)界宗師楚晚寧。
楚晚寧一接李無心的擔子,就立刻感覺到這個位置的反殺之力極其兇悍,也就是說李無心剛剛一個人,就承受了兩個掌門應當承受的邪氣。這種眾人合力的陣法很少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而出現(xiàn)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旁邊的那個施術者根本沒有使出任何力量——
黃嘯月居然只是在裝模作樣!
楚晚寧怒極,黑眉冷豎,厲聲道:“你……怎敢兒戲!”
“什、什么……”黃嘯月喘著粗氣,聲若蚊吟,整個人似乎都要虛脫而死,周圍的幾個掌門聽到動靜,但凡有余力的,也紛紛側(cè)目而是視。
“宗師在說什么……什么兒戲……”
“什么兒戲你自己心里清楚!還不給我滾?!”
薛正雍沉不住,嚷道:“玉衡,你在對黃道長兇什么呀?你看他都快說不上話來,有什么不對勁的,打開結(jié)界再說吧!”
黃嘯月眼神飄忽,只乜了楚晚寧一眼,就被那出鞘霜刃般寒涼的眸子驚得心中涼了大半。
他根本就沒有這個實力打開鳳凰結(jié)界,之所以主動沖上去襄助,只是為了爭個臉面,事后也好讓上修界知道江東堂實力還在,他黃嘯月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豈料李無心這個膿包,一個人居然承擔不起兩個人的邪氣,居然被鳳凰結(jié)界反噬,直接死在了自己旁邊,死了也就算了,填補他位置的人卻是楚晚寧——
這個合該被千刀萬剮的楚宗師!
黃嘯月油膩膩的一張臉上布滿汗珠,這些汗珠可不再是硬憋出來的了,而是冷汗,他在不停地出冷汗。
他在想,該怎么辦?
危及關頭,黃嘯月發(fā)了狠,猛地咬破了自己的舌頭,一股熱血淌出,他讓唾液混著血水滲在唇角。
“宗師……當真是誤會了老夫……李莊主撤力之后,老夫當真是……再也……再也……”
他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血花星子飛濺。
“老夫當真是受不住了……”
楚晚寧哪里會上當?
李無心和黃嘯月,這兩個人的實力孰強孰弱,自是不用多說,若是兩人都盡全力,先倒下的人怎么可能會是李無心?
他怒而揮袖,單手甩出天問,竟將黃嘯月猛地掀翻于十幾尺開外。
“滾!”
“啊唷?。 ?
江東堂的弟子紛紛吃驚,一涌而上,圍住自家的尊長。
亦有不少人朝楚晚寧怒目而視:“楚宗師怎么不講道理?”
“黃道長都盡力了,憑什么還說甩鞭子就甩鞭子,說發(fā)脾氣就發(fā)脾氣!”
“仗著自己有本事,就這樣欺負人?!”
這些怒喝和碎語,楚晚寧置若罔聞,他胸臆中盡是憤怒,一雙凌厲鳳眸近乎閃著冰霜之色,或許是結(jié)界的紅光反照在他眼中,他的瞳仁甚至有些猩紅色。
“給我滾。”
聲音不響,但極為陰沉。
對楚晚寧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怒斥,責罵,那都還有余地可以商討,可一旦他變成此刻這個神態(tài),森冷的,壓抑的。那么誰都攔不住他。
誰攔,天問暴怒之下,恐怕就能要了那個人的性命。
薛正雍喃喃:“玉衡……到底怎么了……”
“黃嘯月,你當真為打開鳳凰結(jié)界,盡過半寸力嗎?”楚晚寧的覆在結(jié)界上的手甚至因為憤怒,都暴突起了筋脈,“李無心在你身邊承受不住的時候,你當真有替他分擔過分毫嗎?!”
“你在說什么??!”
江東堂的女弟子尖叫起來。
“我們黃道長都吐血了,你居然還說他沒有盡力?是非要看他跟李莊主一樣死了,你才滿意嗎?”
楚晚寧黑眉沉熾,正欲再,忽然間面前的通天結(jié)界發(fā)了狠一般,劇烈波動。眾掌門的手心都被一道血紅的光芒包裹。
姜曦立刻道:“凝神!最后一層了!就快撕破了!”
“……”
楚晚寧無心再與那群瘋子爭執(zhí),回眸專凝,雙手交疊置于結(jié)界之上,將雄渾的靈力飽含著熊熊怒焰,猛地置入裂痕之中。
砰的一聲巨響。
大地震動。
凰山結(jié)界裂開一道碩大的缺口,足有八尺高,可容五人并肩通行。
薛正雍喜道:“開了開了!結(jié)界開了!”
他離裂口近,立刻探頭去看,卻冷不防感到一股黑紅瘴氣撲面而來,不由“哎喲”大叫一聲:“怎么這么臭?!”
其他修士也顧不得碧潭莊和江東堂了,紛紛涌過去看。
無悲寺的玄鏡方丈于此道最是敏感,念珠在手中一轉(zhuǎn),就沉聲道:“是積尸之地。這座凰山上的尸體和怨氣,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姜曦陰著臉道:“看來徐霜林那個過街老鼠,果然就在這破山頭里窩著?!彼贿呎f著,一邊說著回頭:“所有人聽著。之前受傷的,慫的,沒用的,裝模作樣的?!?
他說到裝模作樣的時候,幽寒深邃的眸子瞥過了躺在地上的黃嘯月,而后幾乎是微不可察地冷笑一聲。
“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留在山腳。剩下的,跟我上山?!?
薛蒙見楚晚寧進了裂縫,立刻急著就要跟上,卻發(fā)現(xiàn)墨燃沒有在自己身邊。他左右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南宮駟所在的地方起了一陣騷動。原來是碧潭莊的弟子在悲痛過后,仇恨愈盛,都要找南宮駟算賬。那里雖然有楚晚寧落下的結(jié)界,但即使這樣,南宮駟依舊被一群扭曲猙獰的臉圍著,每一根鮮紅的舌頭都在詛咒,唾罵。
薛蒙焦急道:“墨燃,你在那里做什么?大家都上山了,快跟上?。 ?
“你先走,護好師尊和師昧,若有不支,立即飛花報我?!?
薛蒙沒辦法,只得先行離開。
這時候,山腳下只剩了碧潭莊和江東堂的人。墨燃將目光從薛蒙的背影上收回來,說道:“我知諸位心情,但劍譜一事,非南宮公子所為,諸位若要清算,至少等到抓到徐霜林再說?!?
“這是兩碼事,徐霜林也好,南宮駟也好,一個也逃不了!”
“沒錯!他們倆都要付出代價!”
甄琮明算是這些人里稍微還有些理智的,他紅著眼眶,瞪著墨燃:“墨宗師,如今你是宗師了,你師父也是宗師,你二位宗師,就是這樣包庇罪人,徇私舞弊的么?”
墨燃道:“我只想諸位論公而處。如果諸位當真要把這件事捋清楚,就應當在事情平息之后,按修真界規(guī)矩,將徐霜林等人送到天音閣問審,十大門派共同商榷,以定公道。如今這樣沖上來就打算將一個不打算還手的人碎尸萬段,又算什么?”
甄琮明:“……”
有人喊道:“什么十大門派?九個!儒風門還能算個門派?”
甄琮明忽道:“是八個?!彼樕嫌醒獫n,是替師尊擦拭了之后,又抹了眼淚,留在面上的,那血漬使得他看起來顯得很凄楚,也很茫然,“是八個門派?!烫肚f也無主了?!?
“師兄……”
他沒有去管那些師弟們的哀哭,慢慢轉(zhuǎn)頭,看著墨燃:“天裂之戰(zhàn)后,師尊曾說,死生之巔還算個公正門派。如今看來,恐怕是他看錯了你們?!?
墨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