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薛蒙已跑到了混戰(zhàn)激烈的區(qū)域,振臂而呼:“停手!都停手!別打了!沒用的!”
其實在他來之前,這些人就覺得很不對勁了。
千余精英對戰(zhàn)幾萬全無章法的尸潮,場面仿佛很壯闊英勇,但每個人都是越打越糊涂,因為這根本不像是即將要有一場惡戰(zhàn)展開的模樣。
眾人一路殺至此處,除了兩個人受了點輕傷,其他修士,竟是秋毫未損。因此薛蒙一喊,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轉頭看著他。
“我……”
第一次被那么多人同時注視,且不少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長輩,薛蒙竟然一時間有些噎住了。
楚晚寧問道:“怎么了?”
聽到師尊的聲音,薛蒙這才內心稍定,指著墨燃在與地幔藤柳激戰(zhàn)的地方,說道:“墨燃好像已經知道這里是怎么回事了,打這些僵尸,應該并沒有什么作用?!?
眾人面面相覷,幾位掌門不是吃素的,哪里愿意聽一個小輩的指點,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姜曦的臉色最沉,說:“墨燃不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子,他能知道些什么?!?
如果是其他人講話,薛蒙可能還會客氣些,可這個人是姜曦,薛蒙一看他就來氣,登時怒道:“你二十歲的時候還要喝奶,不意味人家都要跟你一樣!狹隘死你算了!”
這還了得,當眾給姜曦難堪,孤月夜的弟子們都站不住了,紛紛怒而斥之。
“說什么呢你!”
“薛蒙你把嘴巴放干凈!”
薛蒙被眾人沉默地盯著會覺得不自在,遇到這狀況,反倒游刃有余不怕了。他和墨燃打打鬧鬧那么多年,最習慣的就是挑釁和被挑釁,立刻俊眉一豎,說道:“怎么,我說的有錯?是你們姜掌門大事面前不分輕重,都什么時候了,還拿年紀來論資歷!”
姜曦也是個暴脾氣,眾門之尊,一派仙長,居然也瞇起眼睛,當著眾人的面,和一個晚輩唇槍舌劍起來。
“年紀與資歷本就掛鉤,等你到了你爹這個年紀,就應當明白一個道理——和長輩說話,禮數(shù)為先?!?
薛蒙怒道:“就姜掌門這樣的心胸,也能當長輩嗎?”
“好了蒙兒?!毖φ喊櫭迹皠e再說了。燃兒在哪里?快帶我們過去?!?
雖然薛正雍及時呵止了薛蒙,姜曦沒有辦法再計較,但他仍是拂袖丟下了一句:“薛正雍,你可真是教子有方?!?
薛正雍臉色鐵青,似乎是想說什么,但大約是礙著了天下第一尊主的面子,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跟著眾人直奔山腰而去。
到了半山腰,就看到墨燃一襲黑衣,飄飛而來,他一半衣袖都是血,手上緊緊捏著那枚棋子,身后的藤蔓已經被燒毀了,暫時沒有新的竄出來。
一見他受了傷,楚晚寧和薛正雍的臉色都變了,薛正雍忙道:“燃兒,你怎么樣?療愈……療愈,快來個人!師昧!過來幫忙!”
師昧似乎也驚到了,看著墨燃血淋淋的胳膊,臉色有些蒼白,一時間竟愣在原地,沒有動彈。
倒是孤月夜的寒鱗圣手先上前一步,只衣袖輕拂,墨燃就感到傷口處火辣的疼痛舒緩下去,他朝華碧楠點了點頭,道:“多謝圣手?!?
“客氣?!比A碧楠聲音冷冷淡淡,“不知墨宗師有什么發(fā)現(xiàn),要說與大家聽?”
墨燃此時的心情其實已差到了極致,他很清楚,自己如果此刻抖出“共心之陣”,必然會遭來一些人的懷疑與猜測。
但是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他很清楚珍瓏棋局若是大批地出現(xiàn)在江湖上,會掀起怎樣的血雨腥風,那是他自己,是楚晚寧都不會希望看到的。
“看這個?!?
他攤開掌心,將手中的黑子展現(xiàn)給眾人。
姜曦嗤笑道:“珍瓏棋?不是早就知道了,墨宗師的發(fā)現(xiàn)難道就是這個?如果不是中了珍瓏棋,這些尸體怎么可能會任人擺布?!?
墨燃抿了抿唇,說道:“不是珍瓏棋,是棋子上的那只噬魂蟲?!?
他點給眾人看:“就在這里?!?
姜曦負手而立,并不多,只冷淡地望著他:“……”
薛正雍湊得最近,去看那蟲子,但看了半天,琢磨不出什么來,便問道:“這只蟲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嗎?”
“每一顆棋子上都有。”墨燃說,“這個珍瓏棋局,沒有你們看到的那么簡單?!?
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他,他也掃過那一雙雙眼。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所有人,為的是阻止一場浩劫的發(fā)生。
但是代價是什么,他也很清楚——
這其實也是那個幕后黑手高明的地方。如果那人不確定墨燃是否是重生之軀,共心之陣無疑就是最好的誘餌。
除非墨燃能狠心不開口,由著災劫降臨。只要他開口指點,就無疑暴露給了那個幕后之人一個訊息。
踏仙帝君必已重生。
但墨燃別無選擇,只能斟酌著:“我不知道諸位有沒有看過傀儡戲?!?
有人答道:“……當然看過啦。不過你說這個做什么?”
“我也看過,不過幼時個子矮,擠不到前排,就只能站在臺柜的后面,從幕后去聽個一兩出。”墨燃道,“所以我看的傀儡戲可能跟諸位不太一樣,諸位看到的,都是臺面上演出來的故事,幾個布傀儡粉墨登場,打打殺殺,說說唱唱。”
姜曦不耐道:“你究竟想說什么?能簡意賅些嗎?”
“不能?!蹦嫉?,“不是每個人理解速度都與姜掌門一樣快,我想讓大家都聽懂。”
“……”
見姜曦陰沉著臉不再吭聲,墨燃接著說:“臺上的布傀儡,自己會動嗎?”
薛正雍道:“當然不會?!?
“那它們是怎么動起來的?是不是要幾個人蹲在桌幕下面,舉著木簽線繩,操縱它們?”
“沒錯?!?
“好。”墨燃說,“我有一個設想……我不知道徐霜林是不是這樣思索的,但我覺得應當八九不離十。我們眼下所在的‘凰山’,就像是戲臺的下方。這些軟綿綿的僵尸,都像是戲臺下面操控著布偶的人——這些人自然不需要過多的能耐,只要提著布偶動起來,那就足夠了?!?
姜曦道:“……說下去?!?
“如果真的是這樣,凰山其實就只是一個后臺,真正要演的戲并不會在這里,而是會在臺上。”墨燃說,“徐霜林就像這個戲班子的領頭,他下達一個指令,會下給誰?”
薛正雍道:“當然是蹲在幕布后頭,提著線繩的人?!?
墨燃道:“不錯。就是這個道理,凰山上的,就是提著線的人,徐霜林把指令告訴他們,而他們則帶動手里的布偶站起來,演戲。”
姜曦聽完,瞇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除了凰山之外,還有一個地方,也有著堆積如山的尸體,那個地方就是所謂的‘臺上’,而那些尸體,就是所謂的‘布偶’?”
“姜掌門好悟性?!?
“你不用奉承我?!苯卣f,“我就想知道,你這段話說的看似花團錦簇,頭頭是道,實則異想天開,天馬行空。墨宗師,空口無憑,你的這些論,到底有什么依據(jù)?”
“……我沒有太多的依據(jù)?!蹦嫉?,“之所以能想到這些,也是因為無意中在尸體里發(fā)現(xiàn)了這枚帶著噬魂蟲的棋子。”
他手上那枚漆黑的棋子還黏著血污,很臟,噬魂蟲離體不久,也還沒死,軟綿綿地趴在上頭。
墨燃沉默一會兒,抬起眼,看向的卻不是姜曦,而是姜曦身后的寒鱗圣手華碧楠:“圣手應該最清楚,噬魂蟲有種怎樣的適性?!?
“這種昆蟲適性極多,墨宗師指的是哪個?”
墨燃道:“模仿?!?
華碧楠道:“這個自然是清楚的。噬魂蟲,幼蟲極善模仿,與雄蟲心意相連,將模仿雄蟲的一舉一動,直至成年?!?
墨燃道:“好,那我要是把這枚棋子對應的幼蟲,投到另外一個人的身體里,會怎么樣?”
“……”華碧楠的神情微變,說道,“這里的尸體做什么,那邊的身體也會照著做?!?
“怎樣可解?”
“無法可解,除了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