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睫,又看自己手中的糖糕。
試探般,
他慢吞吞地咬下一口。
甜是什么滋味?
他忘了。
但一定不是此刻入口的,干澀的,嚼蠟般麻木的感覺。
它好像沒有一點味道。
“里面的紅糖還是熱熱的,你小心不要被燙到,”倪素一咬開金黃松脆的外皮,便吃到了里面的糖漿,“真的好甜。”
徐鶴雪看不太清里面的糖漿,只見模糊的白糯里有一團黑紅的顏色,聽見她說甜,他不由抬頭朝她看去。
“好吃嗎?”
倪素撞上他的目光,問。
“好吃?!?
他答。
倪素勉強吃了幾口糖糕,沒一會兒又在馬車的搖搖晃晃中陷入渾噩,馬車在太尉府門口停穩(wěn)她也不知。
只是鼻息間再沒有血腥潮濕的氣味,她夢到自己在一間干凈舒適的居室里,很像是她在雀縣的家。
“好威風的朝奉郎,咱們家的文士苗子只你一個,那眼睛都長頭頂上了!”
倪素半睡半醒聽見些說話聲,陡然一道明亮的女聲拔高,驚得她立即清醒過來。
一道青紗簾后,隱約可見一身形豐腴的婦人躲開那高瘦男子的手。
“春絮,你快小聲些,莫吵醒了里頭那位姑娘,”男子一身綠官服還沒脫,說話小心翼翼,還有點委屈,“大理寺衙門里頭這兩日正整理各地送來的命官、駐軍將校罪犯證錄,我身為司直,哪里脫得開身……”
“少半日都不成?你難道不知那夤夜司是什么地方?你遲一些請人說和,她就被折磨成這副模樣了!”
“春絮,醫(yī)工不是說了,她身上的傷是仗刑所致,是皮肉傷,你不知夤夜司的手段,真有罪,誰去了都要脫層皮,或者直接出不來,但夤夜司的韓使尊顯然未對她用刑,畢竟她無罪,”男子試探般,輕拍婦人的肩,“夤夜司也不是胡亂對人用刑的,韓使尊心中有桿秤,咱們這不是將她帶出來了么?你就別氣了……”
婦人正欲再啟唇,卻聽簾內(nèi)有人咳嗽,她立即推開身邊的男人,掀簾進去。
榻上的姑娘病容蒼白,一雙眼茫然地望來。
年輕婦人見她唇干,便喚:“玉紋,拿水來?!?
名喚玉紋的女婢立即倒了熱水來,小心地扶著倪素起身喝了幾口。
倪素只覺喉嚨好受了些,抬眸再看坐在軟凳上的婦人,豐腴明艷,燦若芙蓉:“可是蔡姐姐?”
“正是,奴名蔡春絮,”她伸手扶著倪素的雙肩讓她伏趴下去,又親自取了軟墊給她墊在底下,“你身上傷著,快別動了?!?
說著,她指著身后那名溫吞文弱的青年,“這是我家郎君,苗易揚?!?
“倪小娘子,對不住,是我去的晚了些。”
這位苗太尉府的二公子跟只貓似的,挨著自家的媳婦兒,在后頭小聲說。
“此事全在我自己,”
倪素搖頭,“若非平白惹了場官司,我也是斷不好麻煩你們的?!?
“快別這么說,你祖父對我娘家是有恩的,你們家若都是這樣不愿麻煩人的,那我家欠你們的,要什么時候才有的還?”
蔡春絮用帕子擦了擦倪素鬢邊的細汗,“好歹是從那樣的地方兒出來了,你便安心留在咱們院中養(yǎng)傷,有什么不好的,只管與我說?!?
“多謝蔡姐姐?!?
倪素輕聲道謝。
蔡春絮還欲再說些什么,站在她后面的苗意揚卻戳了兩下她的后背,她躲了一下,回頭橫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妹妹可有小字?”
“在家時,父兄與母親都喚我‘阿喜’。”倪素說道。
“阿喜妹妹,我將我的女使玉紋留著照看你,眼下我有些事,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說罷,蔡春絮便轉(zhuǎn)身掀簾出去了。
“倪小娘子好生將養(yǎng)?!?
苗易揚撂下一句,忙不迭地跟著跑出去。
女婢玉紋見倪素茫然地望著二郎君掀簾就跑的背影,便笑了一聲,道:“您可莫見怪,二郎君這是急著請我們娘子去考校他的詩詞呢!”
“考校詩詞?”
倪素一怔。
“您有所不知,我們娘子的父親正是二郎君的老師,但二郎君天生少些寫漂亮文章與詩詞的慧根,虧得官家當初念及咱們太尉老爺?shù)能姽?,才讓二郎君以舉人之身,憑著恩蔭有了個官身?!?
大理寺司直雖只是個正八品的差遣,但官家好歹還給了苗易揚一個正六品的朝奉郎。
“朝廷里多的是進士出身的官兒,文人氣性可大了,哪里瞧得起咱們二郎君這樣舉人入仕的,自然是各方排擠,二郎君常要應(yīng)付一些詩詞集會,可他偏又在這上頭使不上力,得虧我們娘子飽讀詩書,時常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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