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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素在太尉府中養(yǎng)了些時日,勉強(qiáng)是能下地了,期間夤夜司的周挺來過,除了獄卒錢三兒自殺身亡的消息,還有另一則極重要的事。
夤夜司使尊韓清欲調(diào)閱倪青嵐在冬試中的試卷,然而貢院卻正好弄丟了幾份不在榜的試卷,其中便有倪青嵐的試卷。
雖說未中的試卷并不算重要,但依照齊律,所有試卷都該密封保存,一年后方可銷毀。
貢院懲治了幾名在事之人,線索便好像就這么斷了。
“倪姑娘,我當(dāng)時也真沒往那壞處想,因?yàn)槟莾扇账撅L(fēng)寒,在貢院中精神也不大好……我只以為他是因病失利,心中不痛快,所以才不辭而別,”茶攤上,一身青墨直裰的青年滿臉懊悔,“若我那夜不睡那么死,也許他……”
他便是那位送信至雀縣倪家的衍州舉子何仲平。
自何仲平坐下,所說的也不過就是這些,作為一同冬試的舉子,他也的確不知更多的內(nèi)情,“不過,之前夤夜司一位姓周的大人從我這里拿了一篇策論,那是倪兄寫的,我借來看還沒來得及還,如今在夤夜司手中,我想,他們一定會給倪兄一個公道?!?
倪素捧著茶碗,片刻才道,“可公道,也是要憑證據(jù)才能給的。”
聽了此話,何仲平也有些郁郁,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倪素沒待太久,一碗茶沒喝光便與何仲平告辭。
玉紋與幾名太尉府的護(hù)院等在街對面的大榕樹底下,倪素邁著緩慢的步子往那處走,有個小孩兒被人抱著,走出好幾步遠(yuǎn),一雙眼還直勾勾地往她這兒瞧。
倪素垂眼,毛茸茸的瑩光在地面晃動。
她停步,它也不動。
倪素沒有什么血色的唇扯動一下。
“倪姑娘,娘子讓咱們直接去雁回小筑,她們詩社的幾位娘子都到齊了,那位孫娘子也在?!?
玉紋將倪素扶上車,對她說。
“好。”
倪素一聽“孫娘子”,神色微動。
大齊文風(fēng)昌盛,在這繁華云京,女子起詩社也并非是什么稀罕事,書肆常有傳抄詩社中女子所吟的詩詞,收成集子傳出去,故而云京也頗有幾位聲名不小的才女。
其中一位,正是當(dāng)朝宰執(zhí)孟云獻(xiàn)的夫人——姜芍。
如磬詩社原本是姜芍與幾位閨中密友在雁回小筑起的,但十四年前孟相公因事貶官,她也隨孟相公一起遠(yuǎn)走文縣,剩下她幾個故交也散了,只有一位中書侍郎夫人趙氏還維持著詩社,邀了些年輕的娘子一起。
蔡春絮正是其中一人,而那位孫娘子則是前兩年方才開始與她們交游。
“聽娘子說那孫娘子昨兒月信就來了,得虧是您的方子管用,不然她只怕今日還腹痛得出不了門?!?
到了雁回小筑,玉紋小心扶著倪素,一邊往臨水的抱廈里去,一邊說道。
倪素正欲啟唇,卻聽一道明亮的女聲傳來:“阿喜妹妹!”
抬頭,倪素撞見抱廈那處,正在桌前握筆的蔡絮春的一雙笑眼,她今日一身橘紅對襟衫子,繡的蝶花翩翩,梳云鬟髻,戴珍珠排簪斜插嬌艷鮮花。
“快,諸位姐姐妹妹,這是我恩人家的妹妹倪素,小字阿喜,平日里也是讀書頗多的,所以我今兒才叫她一塊兒來。”
蔡春絮擱了筆便將倪素帶到諸位云鬢羅衣的娘子面前,笑著介紹。
身著墨綠衫子,年約四十余歲的婦人擱下手中的鮮花,將倪素上下打量一番,和善道,“模樣兒生得真好,只是這般清減,可是在病中?”
這般溫,帶幾分得體的關(guān)切,余下其他幾位官夫人也將倪素瞧了又瞧,只有一位年約二十余歲的年輕娘子神色有些怪。
倪素正欲答話,卻聽有人搶先:“曹娘子有所不知,她這身傷,可正是在您郎君的光寧府里受的?!?
此話一出,抱廈里驀地冷下來。
“孫娘子,此話何意?”
曹娘子神色一滯。
那說話的,正是玉紋方才提過的孫娘子,現(xiàn)下所有人都盯著她,她也有些不太自然,“聽說她胡亂語,在光寧府司錄司中受了刑……”
“孫蕓,”蔡春絮打斷她,常掛在臉上的笑意也沒了,“我看你是這一年在家病得昏了頭了!”
“你犯不著提醒我?!?
孫蕓囁喏一聲,抬眸瞧了一眼站在蔡春絮身側(cè)那個干凈蒼白的少女,又撇過臉去,“你若不將她帶來這里,我必是不會說這些的?!?
坐在欄桿畔一位年輕娘子滿頭霧水,柔聲詢問:“孫娘子,到底是什么緣故,你怎么也不說說清楚?”
“你們不知,”
孫娘子用帕子按了按發(fā)鬢,“這姑娘做的是藥婆行徑?!?
什么?藥婆?
幾位官家娘子面面相覷,再不約而同地望向那位姑娘,她們的臉色各有不同,但在她們這些官宦人家的認(rèn)知里,藥婆的確不是什么好聽的。
“孫蕓?!?
蔡春絮臉色更沉,“你莫忘了,你那么久不來月信,成日在府里忍著腹痛不出門,是誰在茶館里頭給你看的脈,開的方子?她一個出身杏林之家的女兒,自幼耳濡目染,通些藥理有什么稀奇?難為你那日口口聲聲說個謝字,到今兒不認(rèn)這話也就算了,何苦拿話辱她?”
抱廈里的娘子們只知道孫蕓這一年常病著也不出門同她們來往,卻不知她原來是有這個毛病,一時諸般視線涌向她。
孫蕓一直藏著的事被蔡春絮這樣大剌剌地抖落出來,她更難堪了許多,“女子做這些不是藥婆是什么?她難道只給我瞧過?。俊?
她干脆起身將自己手上的玉鐲金釧都一股腦兒地褪下來,全都塞到倪素手中,“我既瞧了病,用了你的方子,給你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