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的眼眶幾乎是頃刻間濕潤起來,她忽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下子緊緊抱住徐鶴雪。
為了讓她看起來不那么奇怪,徐鶴雪抿了一下唇,還是悄無聲息地在人前幻化成形,任由她抱著。
他的面前,是那樣巨大的一座燈山,那光亮照在他的臉上,映得他眼睛里凝聚了片晶瑩的影子。
沒有人注意到他是如何出現(xiàn)的,而他靜靜聽著她的抽泣,仰望那座燈山,說:“倪素,你不要哭,我們還未到絕處?!?
倪素淚眼朦朧,在他懷中抬頭。
徐鶴雪垂眼,“縱是官家有心袒護(hù),也仍不能改吳繼康殺人之實,而你,可以逼他?!?
怎么逼?
倪素眼瞼微動,喃喃:“登聞院……”
“官家在乎民間的口舌,你便可以利用它,要這云京城無人不知你兄長之冤,讓整個云京城的百姓成為你的狀紙?!?
徐鶴雪頓了一下,又說:“可是倪素,你應(yīng)該知道,若你真上登聞院,你又將面臨什么?!?
她這已不僅僅是告御狀,更是在損害官家的顏面,登聞院給她的刑罰,只會重,不會輕。
“我要去。”
倪素哽咽著說。
他知道,她一定是要去的,若能有更好的辦法,他其實并不想與她說這些話,官家對于吳繼康的偏袒已經(jīng)算是擺到了明面上,他大抵也能猜得到孟云獻(xiàn)此時又在等什么。
這是最好的辦法,最能與孟云獻(xiàn)的打算相合。
可是徐鶴雪又不禁想,這些官場上的骯臟博弈對于倪素來說,實在是殘忍至極。
燈山越來越亮了,幾乎有些刺眼。
周遭的嘈雜聲更重。
徐鶴雪在這片交織的日光燈影里,近乎試探般,輕輕地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
“倪素,你想不想吃月餅?”
第36章烏夜啼(五)
日光漸弱,襯得燈山的光便顯得更盛大明亮起來。
有一瞬,徐鶴雪將它看成了幽都那座寶塔,那些跳躍閃爍的燭焰,多像是塔中浮動的魂火。
“公子,您的月餅。”
買糕餅的攤主手腳麻利地?fù)炝藥讉€月餅放進(jìn)油紙包里遞給他,又不自禁偷偷打量了一眼這個年輕人。
他的臉色未免也太蒼白了些,像是纏綿病中已久。
“多謝。”
徐鶴雪頷首,接來月餅,他回頭看見身著素白衣裙的姑娘仍站在那兒,周遭來往的人很多,可是她的眼睛卻一直在望著他。
像一個不記路的孩童,只等著他走過去,她便要緊緊地牽起他的衣角。
徐鶴雪走了過去,她竟真的牽住了他的衣袖,他不自禁地垂下眼睛,也還算克制地看了一眼她的手,他從油紙包中取出來一個渾圓的月餅,遞給她:“棗泥餡的,你喜歡嗎?”
倪素“嗯”了一聲,吸吸鼻子,一邊跟著他走,一邊咬月餅。
走過那座燈山旁,徐鶴雪其實有些難以忍受周遭偶爾停駐在他身上的視線,即便那些目光不過是隨意的一瞥,也并不是好奇的窺視,可他只要一想到陽世才僅僅過去十五年,他也許會在這個地方遇見過往的同窗,也許會遇見老師,也許,會遇見那些他曾識得的,或者識得他的人,他便難以面對這街市上任何一道偶爾投來的目光。
他怕有人當(dāng)著她的面喚出“徐鶴雪”這個名字,他抬起頭,審視她的側(cè)臉,又忍不住想,若她聽到這個名字,她會是何種神情。
可她很安靜地在吃月餅,也不看路,只知道牽著他的衣袖跟著他走。
徐鶴雪知道,自己不能因為心頭的這份惶然難堪而化為霧氣,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這條回家的路。
她這個時候,是需要一個人在她身旁的,真真實實的,能被眾人看見的,能夠帶著她悄無聲息地融入眼前這片熱鬧里。
徐鶴雪早已沒有血肉之軀了。
他做不了那個人。
可是,他很想。
徐鶴雪安靜地看著她吃月餅。
月餅盈如滿月,而她一咬則虧。
——
吳府里的奴仆們正忙著除塵灑水,為方才回來的衙內(nèi)驅(qū)除晦氣,太醫(yī)局的醫(yī)正在內(nèi)室里給吳繼康看診,入內(nèi)內(nèi)侍省都都知梁神福則在外頭與吳太師一塊兒飲茶。
“這都是好茶葉啊太師,給咱家用,是破費了。”梁神福瞧著一名女婢抱上來幾玉罐兒的茶葉,他端著茶碗笑瞇瞇地說。
“梁內(nèi)侍在官家跟前伺候,這么多年聞慣了官家的茶香,想來也是愛茶之人了,你既愛茶,又何談什么破費不破費的。”
吳太師說著便咳嗽起來。
“太師在宮里受的風(fēng)寒怎么還不見好,不若請醫(yī)正再給您瞧瞧?”梁神福不免關(guān)切一聲。
“不妨事,”吳太師擺了擺手,“其它什么毛病都沒有,只是咳嗽得厲害些,再吃些藥,應(yīng)該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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