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開端不力,又如何讓那些宗室將自己吃進去的錢財吐出來些?他們?nèi)舭l(fā)覺官家決心不堅,豈非要更加藐視新政,破壞新政?
屆時,又還能收回來多少銀子?
這些話孟云獻不說,并不代表正元帝不會聯(lián)想到這里,他安靜地等,聽著龍榻上的帝王咳嗽了好一陣,他才道:“請官家保重龍體。”
“我,是真的老了……”
正元帝徐徐一嘆,胸口起伏。
非是上朝之時,正元帝便不常稱“朕”。
“張敬與蔣先明都上了折子,反對封禪一事,”話鋒一轉(zhuǎn),正元帝的口吻變得意味頗濃,“但我看孟卿你似乎與他們看法不同?!?
“官家仁德,澤披四海,重于泰山,如何不能行封禪大禮?”孟云獻說著,又俯身作揖,“張相公與蔣御史只怕也是擔心勞民傷財,但如今官家若能收歸一部分用以疏浚河道卻被貪墨的銀子,亦可解燃眉之急?!?
正元帝不,凝視他半晌。
“聽聞張卿當年與你在城門分道割席,但我看,你待張卿仍有好友之誼?!?
“雖割席,亦不斷同僚之誼?!?
孟云獻不慌不忙,從容應(yīng)答。
只提同僚而非好友,正元帝扯了扯唇,手指輕扣在床沿,時不時地敲擊著。
孟云獻垂首,聽著這一陣細微的響動,十分耐心地等著,時至今日,正元帝已不能再回避登聞鼓院接的這樁冬試案了。
“朕心中已有決斷,孟卿回去吧?!?
正元帝聲似平淡。
“臣告退?!?
孟云獻立即作揖,隨后退出慶和殿。
今日不在下雨,宮中卻還有積水,孟云獻走下白玉長階便往政事堂的方向去,踩到積水弄濕了官靴他也全然不顧。
偌大的政事堂,正值用飯的時辰,沒有幾名官員在堂內(nèi),孟云獻進門,看見一名堂候官收拾了一堆書冊,他便問:“那些都是什么?”
“孟相公,”
堂候官忙躬身,道,“這些都是張相公要的,正元年間的百官歷年政績考?!?
“他要這些做什么?”
孟云獻心中怪異。
堂候官搖頭,“下官不知?!?
“行了,我拿著吧?!泵显偏I走過去接了過來,隨即往后堂去。
張敬不喜熱鬧,并沒有與那些官員一起去吃飯,翰林學士賀童拿了一個食盒過來,張敬便一個人在后堂里用飯。
“你身體還沒好?怎么就吃這些?!?
孟云獻走過去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清粥小菜。
張敬抬頭,見他懷中抱著一沓書冊,他的神情一滯,隨即又垂眼,自顧自地喝粥:“吃慣了這些,其它的就不好克化了?!?
“那你要這些做什么?”
孟云獻將書冊都放在案上,“不要告訴我,你想整頓吏治?”
“你回來推新政弄得不痛不癢,也不許我下猛藥?”
張敬眼皮也不掀一下。
“眼下不適合?!?
孟云獻自慶和殿回來這一路走得急,他也不管案上是不是冷茶,端起來就喝了。
“那要何時才適合?”
張敬一邊喝粥,一邊道,“孟琢,我看你被貶官一趟,你的膽氣也被磨沒了,官家要封禪,你便為他籌措銀兩,你可真是越來越會做官了?!?
孟云獻面露無奈,“官家封禪之心可比重推新政要堅決得多,那日我在慶和殿提及封禪也是為了讓官家正視冬試案,當時蔣御史正在殿中,但他卻并沒有出反駁而是事后另外寫了奏疏反對封禪,他是官家唯一能夠容忍的近臣,而你呢崇之?你才回來多久?官家對你尚有疑慮,你又為何要在此時上疏打官家的臉?”
張敬在聽見他說“他是官家唯一能夠容忍的近臣”這句話時,他握著湯匙的手緊緊地蜷握,幾乎有些細微地發(fā)顫。
他倏爾抬眼看向孟云獻,“你應(yīng)該知道,他是如何做了那近臣的?!?
孟云獻一怔。
他當然知道,
玉節(jié)將軍徐鶴雪死的那年,便是蔣先明青云直上的那一年。
“難道就因為官家只能容忍他,我們這些人便不可以說真話了嗎?為官之道,便是如此嗎?北邊一十三州尚未收復,我大齊還要向掠奪我國土的胡人交十萬歲幣!近幾年越是彈壓,匪患便越是不止,如此境地,官家還要勞民傷財,封禪泰山?”
張敬撂下湯匙,站起身,“孟琢,我問你,若人人都不肯說真話,又如何澄清玉宇,維護社稷?”
“我不是說你不能說,只是時機不對!”
孟云獻皺起眉。
“如何不對?今日你在慶和殿中,官家問過你了?你為我說話了是不是,你是站在何種立場為我說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