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若不用術(shù)法,我們不好在周挺眼皮底下脫身,”徐鶴雪垂眸思索片刻,向她解釋一句,又道:“回去,你再為我點(diǎn)燈便好?!?
“你可以在人前消失,他若發(fā)現(xiàn)我,那便發(fā)現(xiàn)吧?!?
倪素皺著眉搖頭。
她說什么也不愿用他的自損來化解她或?qū)⒈恢芡Πl(fā)現(xiàn)的尷尬,卻忽然發(fā)覺他衣袖的邊緣似乎沾了些血跡,她立即伸手掀開他的衣袖,卻見他腕骨冷白,上面并無絲毫傷口。
“這……”
倪素抬頭。
徐鶴雪轉(zhuǎn)過臉,帷帽重新遮掩住他的面容,他的視線落在樓上那間被夤夜司親從官包圍的雅室:“不是我的血。”
“是胡人的?!?
第47章采桑子(四)
“小周大人,死者之中,有一名做過偽裝的胡人?!?
晁一松只等周挺上樓,便立即稟報(bào)。
胡人?
雅室里一片狼藉,周挺目之所及都是漢人的臉孔,唯有趴在桌上的那具死尸臉上的面皮殘損,他走上前,雙指一撕,底下深邃的骨相更清晰。
“可有人看清是何人所為?”
周挺回頭,沉聲問道。
“問過了當(dāng)時(shí)在這邊欄桿處的看客,有人說,似乎看見過一道白衣身影,但那人戴著帷帽,他們也沒細(xì)看……”晁一松如實(shí)回答。
來瓦子里的人都顧著看熱鬧,有幾個(gè)人會(huì)注意到旁的什么事?
白衣,帷帽。
周挺皺了一下眉,他幾乎是立時(shí)想起方才在底下背對(duì)他而立的一人,“晁一松,搜。”
“是!”
晁一松立即走出雅室,使喚著手底下的人將瓦子里的看客們都聚集到樓下。
周挺回身,再度審視起那名已經(jīng)斷了氣息的胡人。
如今大齊與丹丘雖暫止干戈,卻并不能說底下沒有洶涌的暗流,此時(shí)這樣一個(gè)胡人出現(xiàn)在云京的瓦子,不可謂不詭譎。
“小周大人,穿白衣的倒是有,可戴帷帽的卻沒有,”晁一松氣喘吁吁地跑上樓來,“我瞧了一圈兒,都是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之人,如何看也不像是能將這八人都?xì)⒌舻闹鲀??!?
“試過了?”
周挺問。
“都試過了,沒一個(gè)有學(xué)武的根基?!标艘凰梢皇謸卧谘?,朝一旁的跑堂招了招手,“就他,他說對(duì)那戴帷帽的郎君有些印象,當(dāng)時(shí),那郎君正與一年輕女子在那邊聽琵琶?!?
周挺先是順著晁一松所指的方向看去,一張空桌,兩盞冷茶,隨即他一雙眼盯住那跑堂,“那女子生得是何模樣?”
“回,回大人的話,小的也沒注意瞧,只她身邊那位郎君進(jìn)了咱們這樣亮堂的地方手中卻還提了一盞燈,小的覺著怪,便多瞧了兩眼,其余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迸芴脩?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話。
周挺冷著臉沉思片刻,隨即命令晁一松道:
“先將這八具尸體帶回夤夜司?!?
月華郎朗,細(xì)雪如塵。
瓦舍的后巷里昏暗幽靜,倪素掙脫開徐鶴雪的手,雙足落地,卻聽前面一陣步履與人聲交織,她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嘴唇。
飛雪落鬢,徐鶴雪隨著她垂下去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時(shí),已有一片濡濕的血痕。
那些聲音遠(yuǎn)了,他倏爾松手。
“即便我能脫身,那么你呢?你是與我一同出現(xiàn)在這里的,一旦周挺細(xì)問,總能在瓦子里的那些人中糾出只片語,但你若不在場(chǎng),此事便能與你無關(guān)?!毙禚Q雪向她解釋。
徐鶴雪稍稍俯身,“我知道你不肯,所以我方才……”
他話沒說盡,但兩人都不約而同想起他在瓦舍中低下身將蹲在角落里的她橫抱起來,只一剎,他身化如霧,連帶著她的身影也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倪素從前不知,他看似清癯的表象之下卻骨形至堅(jiān),束縛著她的雙臂,不理會(huì)她的掙扎,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走出瓦舍。
“我知道你是不想我再進(jìn)一趟夤夜司?!?
倪素終于出聲,她卻沒抬頭,“我只是在想,為什么你化身鬼魅有了這樣非人所能及的能力,幽都卻要因你使用它,而懲罰你?!?
“因?yàn)檫@本不是在這里可以使用的能力?!?
“那要在哪里才可以?”
倪素抬眼。
晶瑩的雪粒輕拂她的眉眼,徐鶴雪沉默片刻,滿掌的血液與衣袖邊緣的臟污在月華之下慢慢地化為瑩塵漂浮,他抬起頭,夜幕星子伶仃:“那是哪里并不重要,因?yàn)椋也粫?huì)去?!?
他辭冷靜。
倪素其實(shí)聽不明白,但她知道,那所謂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懲罰猙獰而深刻,她雖沒有窺見他身上更多的傷處,卻也知道,那定是如他手臂上的傷痕一般,肉眼可見的,是刀刃的鋒利,是血肉的殘損。
就好像,那每一道,都是他生前所親身受過的刑。
“我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