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姑娘!”
青穹見她一步步走近他們,便想去攔,卻被父親緊緊地抱著。
倪素牽馬往前,而人群后退。
他們手中握著東西,卻不知該不該像對(duì)待那對(duì)范家父子似的,用棍棒招呼眼前這個(gè)女子。
她往前一步,他們后退一步。
倪素眼瞼浸淚,琉璃燈在馬兒身上晃動(dòng),幾乎與天邊燒紅的流霞織成一色,她將隨身的匕首取出,人群里有人罵她“瘋子”。
被大人牽著的小孩兒朝她扔出石子,隨即便有人來奪她手中的斷槍。
墓碑底下沒有徐鶴雪的尸骨,他們當(dāng)這柄斷槍是他,要他風(fēng)吹日曬,要他永遠(yuǎn)殘損。
青穹與范江見她被人群包裹,便立即上前來幫她,倪素被推倒在地,她雙掌擦破,卻仍死死地抓住斷槍。
陡然天暗,
流霞盡失,風(fēng)聲拂來,細(xì)碎的雪粒落在倪素的臉頰。
人們只覺濃霧重重,他們面上的憤怒逐漸被驚恐取代,他們看不見漂浮的瑩塵尖銳,只感覺有什么刺破了他們的手。
鉆心的疼迫使與倪素爭(zhēng)搶斷槍的人雙手松懈,他們慌張地后退,棍子落了一地,誰也不敢再打范江與青穹父子。
幾乎是連滾帶爬,他們跑得飛快。
崖上凜風(fēng)不止,青穹與范江相扶著坐起身,卻見濃霧散去,一道霜白的身影不知何時(shí)已背對(duì)著他們立在那個(gè)女子的面前。
他俯身,握住她的手。
積雪包裹的觸感令倪素一震,細(xì)雪如鹽,只在這片天地里紛飛,他的臉蒼白無暇,一雙清冷的眼似乎有些看不清她。
琉璃燈在馬背上,那道光離他有些距離,他的眼睛只能看見她模糊的輪廓。
他啟唇欲喚,卻聽她在哭。
他一怔,隨即伸手試探往前,扣住她的雙肩將她抱著坐起來,卻不防她的腦袋一下抵到他的懷里。
徐鶴雪脊背一僵,垂下眼簾。
她的眼淚浸濕他的衣襟,他能感覺得到,他抬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卻又在半空停滯,過了好一會(huì)兒,他才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鬢發(fā)。
“他們傷到你了?”
他看不清,無法判斷她到底有沒有受傷。
“不是,不是……”
倪素哽咽難止,她還抱著斷槍,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袍,失聲痛哭。
他已經(jīng)死了。
可是倪素知道,
這個(gè)陽世給他的刑罰,卻依舊沒有結(jié)束。
第67章永遇樂(六)
她在為他而哭。
淺薄的一層風(fēng)沙拂面,徐鶴雪在心中確定,卻沉默不語,只是俯身將她抱起來,循著那道模糊的光,一步步走近。
青穹與范江父子看著他將倪素抱到馬背上,隨后身化流霧,又轉(zhuǎn)瞬在她身后凝聚成形,他蒼白的指骨握住韁繩,輕撫馬兒的鬃毛,它便吐息一聲,乖乖地往前走。
那是玉節(jié)將軍。
是他們父子身后那道殘碑之上的名字。
徐鶴雪將倪素散開的紗巾重新裹住她的臉,“雍州風(fēng)沙大,再哭,你的臉會(huì)很疼?!?
倪素的心緒依舊難以平復(fù),她一手?jǐn)堉鴶鄻?,一手抓著他的衣袖,她的睫毛都是濕?rùn)的,“我可以握你的手嗎?”
她仰頭,以一雙淚眼望向他,徐鶴雪血色淡薄的唇微抿,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他靜默地將她緊抓著他衣袖的手裹入掌中。
她手心有擦傷,徐鶴雪的力道很輕,但僅僅只是這種很輕的觸碰,便令他倏爾正視起自己的私欲。
其實(shí),他也很想念她的溫度。
但他什么也沒有說,如此謹(jǐn)慎且克制地握著她的手,騎馬前行。
“我夢(mèng)見你回去幽都找你的老師,然后我醒來,你就不見了。”倪素的嗓音已帶一分喑啞。
“嗯。”
徐鶴雪喉結(jié)輕滾,“可我,沒有見到他。”
他原以為攔下董耀,老師便會(huì)察覺其中端倪,只要董耀手中的假證未送到官家面前,老師便不會(huì)有事。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老師竟心存死志。
天色晦暗,風(fēng)沙難止,即便是夏季,雍州的夜也依舊寒冷,他的視線落在她烏黑的發(fā)髻,禁不住與她說:“倪素,我再也見不到老師了?!?
斷頭刃落下的那日,他與老師便永無再見之機(jī)。
“你回去,就能見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