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雪聲線冷靜。
秦繼勛聞,立時看向身側(cè)的段嶸,段嶸點頭,隨即便領(lǐng)著幾名兵士匆匆出去,沒一會兒,便拖回來一具死尸。
“將軍,是金副將!”
段嶸以刀鞘挑開遮掩住尸首面容的亂發(fā),他轉(zhuǎn)過臉,神色怪異地盯住那衣袍霜白的年輕男人。
“楊天哲抵達汝山的消息,便是此人透露給宋嵩的,秦將軍,如今魏統(tǒng)領(lǐng)還在等你的軍令,你難道真要與蘇契勒合作,圍剿楊天哲?”
徐鶴雪看不見這片軍營里燃燒的火光,他亦看不見秦繼勛等人的臉,卻能依稀記起一些有關(guān)于秦繼勛此人的零碎記憶,“楊天哲領(lǐng)回來的起義軍,是在胡人統(tǒng)治之下的北境十三州中受盡□□的齊人百姓,大齊丟了十三州,也將他們丟在胡人的鐵蹄之下,而今他們孤注一擲以求重返故國,諸位卻要以刀劍相向,如此作為,豈非令十三州的齊人百姓寒心?”
“難道諸位都是雍州人,就沒有十幾年前從居涵關(guān)以外逃難來此的人?你們可還有親族在居涵關(guān),在十三州?”
徐鶴雪辭清淡,卻力重千鈞,幾乎敲擊在許多兵士的心上,雍州人口不豐,他們這些人中的確又許多原本是在居涵關(guān),甚至十三州的守軍后代。
“雍州有舊俗,族中長者可肆意處置女子,但自十幾年前此風(fēng)俗被嚴令破除后,便是秦將軍一力維持此令,因而我以為,在秦將軍心中,我大齊女子亦不該淪為胡人的玩物?!?
“以婦孺血肉茍安者,當(dāng)誅?!?
此話既出,營中竟一時鴉雀無聲,鐵盆中火星子蓽撥幾下,在場之人無不心頭震動,段嶸喉頭一澀,不由回身望向軍帳前的秦繼勛:“將軍……”
倪素亦不自禁望向身側(cè)的這個人,長巾遮掩了他的臉,而他的雙眼并不聚焦,他應(yīng)是孱弱的,聲音也并不夠有力,但他站在她身邊,卻總是身姿挺拔,如青松覆雪,幽冷而凌厲。
剝?nèi)ゾ拥碾h永溫文,他還有屬于一個將軍的凌厲鋒芒。
她好像在此刻,得以窺見一分曾經(jīng)的他。
“將軍,不能送啊!若是將那些女人和錢帛送去,那咱們成什么了?”有人按捺不住,振聲。
“此辱不可受!此辱不可受啊……”
“將軍!我寧愿與胡人你死我活,也不愿討好逢迎!”
越來越多的聲音涌現(xiàn)。
“將軍!即便魏統(tǒng)領(lǐng)真與蘇契勒在汝山圍剿楊天哲,也難保事后蘇契勒不會反悔,再以阿多冗為由生事!他們部落中的叛亂平息,如今正是蠢蠢欲動之時,”段嶸屈膝抱拳,“我大齊兒郎不懼戰(zhàn)死沙場,咱們犯不著與他蘇契勒虛與委蛇!”
十六年來,此地駐軍從未好好打過一場仗,秦繼勛受制于人,他們亦因此而不斷退讓隱忍,多年的委屈與不甘,在今夜盡數(shù)被勾起。
秦繼勛到底是個將軍,他面上沒有太多的情緒表露,抬手壓下兵士們的躁動之聲,冷聲逼問:“閣下到底是什么人?”
“齊人?!?
徐鶴雪簡短兩字。
秦繼勛神情一動,他沉默半晌,朝身邊的段嶸抬了一下下頜,段嶸立即會意,令聚集在此處的兵士們散開。
將軍大帳前的這片空地很快只余下他們四人,秦繼勛走下木階,他定定地盯住這個神秘的年輕人:“你在我的軍中煽動軍心,可知這后果有多嚴重?”
“秦將軍生于雍州長于雍州,聽聞你年少時也曾隨軍去過胡人的草原,你應(yīng)該知道今年愈發(fā)苦寒,而胡人的二十九個部落經(jīng)過十幾年的休養(yǎng)生息幾乎已經(jīng)被烏絡(luò)王庭收服,他們的野心遠不止北境十三州,大戰(zhàn)終不可避免。”
秦繼勛扯唇:“是,我知道,但卻多的是人不知道。”
“耽于紙上談兵的迂腐之輩,秦將軍心中一定十分苦悶,”徐鶴雪烏濃的眼睫輕抬,火光映于無神的眼底,“你我既都清楚癥結(jié)在何處,何不干脆解決?”
“你……”
秦繼勛眉心一跳,“他是官家授意,派至雍州的監(jiān)軍,你怎敢……”
“那就讓他成為此戰(zhàn)不可避免的理由?!?
“他是主和派,是官家近前待過的近臣!他不可能會輕易與蘇契勒撕破臉皮!”
“秦將軍即刻召回魏統(tǒng)領(lǐng),令他不得再圍剿楊天哲的起義軍,而后惹怒蘇契勒,令宋嵩不得不出面調(diào)和。”
秦繼勛一頓,他審視著此人,“他這個人極為惜命,這么多年一直待在后方絕不冒險,我要如何令他出面?”
大齊如宋嵩這般的文官太多,他們從未到過戰(zhàn)場,卻自視甚高,以為運籌帷幄,大局為重,卻其實,連戰(zhàn)場上的血腥都沒見過。
但偏偏就是這些人,將他們這些武將牢牢地壓制在底下,動輒干涉軍務(wù)。
“雍州知州是沈同川?”
徐鶴雪淡聲問。
“不錯。”
秦繼勛點頭。
“你請沈同川去說?!?
此話一出,秦繼勛立時沉默,而一旁的段嶸忍不住開口解釋:“那沈知州更是個不管事的,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瞧,只在他知州府里侍弄他那些花草,因為他諸事不管,咱們將軍還曾與他有過一些齟齬,他如何能聽將軍的話……”
“宋嵩什么都管,沈同川便自然什么都不能管,但秦將軍似乎并不清楚,沈同川是孟相公的門生,孟相公出身行伍,他門下的這個沈同川做官之前游歷山河,亦是見過沙場之爭,百姓之苦的人,比起宋嵩,他應(yīng)該更知道你們的難處?!?
“你說的……那是沈知州么?”
段嶸實在將他若說的沈同川與那位打馬吊輸了錢還舔著臉說“這把不算”的玩兒賴知州聯(lián)系不到一起。
“我可以去勸說沈同川,但前提是,秦將軍愿意放下之前與他的過節(jié),化干戈為玉帛?!?
徐鶴雪說道。
“我與沈知州其實也并無什么大的過節(jié),即便有,在國事面前,我亦放得下!”秦繼勛在此事上倒也沒有分毫猶豫,“只是即便宋嵩出城,也是與蘇契勒和談,又如何能以他作為開戰(zhàn)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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