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出聲,見段嶸與秦繼勛的視線都落來她身上,她抿了一下唇,說,“只是巧合。”
“原來如此?!?
秦繼勛點點頭,他又不由審視起徐鶴雪,“恕我冒昧,不知公子因何一直遮掩面容?”
“幼年時曾遇見一場大火,”徐鶴雪語氣冷淡無波,“面容有疾不得治,亦因此,我仕途不順,報國無門。”
他當(dāng)年在雍州時,秦繼勛正在苗太尉的護寧軍中,并不在此地,因而秦繼勛也從未見過他,他也并不擔(dān)心秦繼勛會將他認(rèn)出。
“我有一個表叔,也是生得貌丑,明明學(xué)問極好,可年近四十,亦未被錄用?!倍螏V聽見他這番話,心下立時有了些感觸,“要我說,做官如何還要看這張臉皮?只要學(xué)問好,有本事,不就行了么?”
他嘴快,說罷見秦繼勛在瞥他,他才發(fā)覺自己失,不由訕訕,“對不住啊倪公子,我不是說你天生貌丑……”
越說越亂,段嶸索性閉嘴。
“即使仕途不順,公子亦不愿碌碌一生,故而才來雍州,以全報國之志,雖死而生……”
秦繼勛并不知倪素口中的“雖死而生”其實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他只以為這是眼前這個年輕人的決心與志向。
他沉吟片刻,“既如此,不若倪公子便做我的幕僚,如何?”
徐鶴雪聞,眼睫輕抬,他依舊看不見任何事物。
“榮幸之至?!?
“好,”
秦繼勛一拍大腿,“既如此,那么我有話也就直說了,勸說沈同川的事,我想還是我親自去,唯有我與他面對面的化解從前的不愉快,他才會信我?!?
“可沈知州記仇得很……心眼可小了?!倍螏V在后面小聲嘟囔。
“我從前不清楚云京官場上的事,也不知道他是孟相公的門生,但孟相公我卻是知道的,我想,他大抵也不是孟相公隨意收的門生,他若真知大義,我即便是學(xué)廉頗負荊請罪也使得?!?
國事當(dāng)頭,秦繼勛什么都能放得下,甚至是所謂的臉面。
“秦將軍只需與他說清楚,宋嵩在雍州監(jiān)軍時,孟相公還未回朝,但若宋嵩不在,孟相公便將有安插自己人的機會,而他沈同川亦不會再處處受人掣肘。”
徐鶴雪當(dāng)年還在京時,與沈同川有過幾面之緣,如今秦繼勛愿意親自前去,倒也免了他一些麻煩。
“我知道了,二位好好休息。”
秦繼勛說罷,起身大步朝自己的軍帳走去。
“二位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就是。”段嶸匆匆與他們說了句話,便忙跟了上去。
倪素手中的瓷碗已經(jīng)空了,她將其放到一旁,燃燒的火堆烤得臉有些燙,她往后挪了一下,冗長的寂靜中,她偷偷地看向徐鶴雪。
“困了嗎?”
徐鶴雪忽然開口。
倪素想搖頭,又忽然意識到他看不見,她立即說:“不困。”
“你……”
緊接著,她又忍不住問,“為什么要說你姓……倪?”
徐鶴雪聞聲,他稍稍側(cè)臉,一雙眼睛垂著,卻循著她的方向,問:“可以嗎?”
“……可以?!?
倪素低聲回應(yīng)。
可是天底下的姓氏那么多,他明明可以隨意說出一個姓氏,卻偏偏脫口而出一個“倪”字。
驀地,
倪素忽然想起他曾說過的那句——我依附于你。
她的手倏爾攥住袖子邊。
徐鶴雪已經(jīng)死了,依附著她的這道殘魂,將自己在人前歸于她的姓氏之下。
“那就好?!?
長巾遮掩了徐鶴雪的面容,但他的那雙眼睛卻有了輕微的弧度。
倪素看著他,忽而從一旁拾撿起一塊干柴來,拋入火堆的剎那,激起火星萬千,點映他的眼瞳。
他神光暗淡的眼,一剎清亮剔透。
火焰張揚亂舞,徐鶴雪猝不及防地看清她的臉,他眼底的迷茫未褪,卻聽她忽然說:“你很高興,對不對?”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能夠從他不多的情緒里發(fā)現(xiàn)他的變化,他這樣一個渾身都浸透雪意的人,處處透著嚴(yán)冬的凋敝,然而,他今日卻有了一些細微的,生動的情緒。
端著一碗魚湯一個人坐在這兒的時候,他會伸出一只手試圖感受火堆的溫度,聽見她說“可以”的時候,他的眼睛會彎。
他在月輝之下,周身浮動的瑩塵似乎都顯露了一分無聲的雀躍。
徐鶴雪稍稍有些發(fā)怔,但片刻,他“嗯”了一聲。
“為什么?”
倪素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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