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箭齊齊落入塵沙。
石摩奴猛地抬頭,
只見雍州城墻之上,那人長巾覆面,一身霜白衣袍于風(fēng)中獵獵,手握長弓。
第87章天凈沙(二)
攻城受挫,石摩奴當(dāng)機(jī)立斷回撤駐扎地,氈帳落下,掩去風(fēng)沙,作為石摩奴身邊的裨將,涅鄰古緊跟著他往帳中走,“將軍,齊人的城門不像咱們草原上的氈帳,更不像咱們的堡寨,如此強(qiáng)攻,咱們一時之間,怕是難以攻下啊!”
石摩奴算是南延部落中極為出色的勇士,如今也不過才三十余歲,大齊與丹丘停戰(zhàn)之前,他還年少,那時他參與的國戰(zhàn)屈指可數(shù),兩國停戰(zhàn)的這十幾年中,他的建樹都在草原之上,跟隨南延部落主將,為丹丘王庭收服二十八部落。
居涵關(guān)也曾有齊人建造的城池,但徐鶴雪與丹丘大將蒙脫在牧神山一戰(zhàn)中,齊與丹丘兩敗俱傷,蒙脫重傷不治而亡,其后丹丘突破居涵關(guān)防線之時,一把火便將居涵關(guān)的城墻燒了個干凈。
胡人不喜齊人的城池高鑄,他們只想要平坦的高原,豐茂的草場,成群的牛羊,他們習(xí)慣了可以隨時移動的氈帳,并不想如齊人一般定居扎根。
也因此,石摩奴對攻城十分生疏,若秦繼勛不龜縮在城中,他此時已然放開手腳,像在胡楊林中那樣,砍齊人如同砍牛羊一般,丹丘鐵騎所到之處,使齊人幾乎毫無招架之力。
可他們躲在城中,這便像是束縛住了石摩奴的手腳,使他頭一回如此憋悶。
“先是胡楊林里的鐵蒺藜,又是今日這車陣,齊人只能使出這樣詭詐的伎倆?!笔ε粡埫嫒蓐幊?,解下腰帶扔在鋪了氈毯的地上。
“將軍,那車陣顯然是專門用來針對咱們的騎兵,想不到那魏德昌還有幾分本事!”裨將涅鄰古憤憤道。
“魏德昌?”
石摩奴一雙鷹隼般的眸子微瞇,半晌,他冷笑一聲,“不,這車陣他雖會用,卻用得不夠靈活,否則,也不會有我傷他的機(jī)會。”
魏德昌的心思幾乎都撲在用陣上,石摩奴的箭術(shù)了得,若非是城墻之上那個長巾遮面的神秘人一箭射來精準(zhǔn)地抵開了他的箭支,魏德昌此時,即便不死,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受傷了。
想起城墻之上的那個人,石摩奴的神情成為冷厲,“如此計謀,若不是秦繼勛,那么,便是他們這對義兄弟背后,藏有高人?!?
裨將涅鄰古正欲說話,卻聽帳外傳來人聲,他立即走出去,只聽斥候耳語一番,他的臉色便有些難看,回身掀開帳簾快步走到石摩奴面前,“將軍!斥候來報,昨夜在咱們攻城之前,楊天哲攜帶床弩上了天駒山!咱們守在天駒山下的勇士們與其照面,卻被天駒山鳥道上的守軍以箭陣擊退!”
“難怪。”
石摩奴從牙縫里蹦出兩字,一拳砸在案上,“難怪他們昨夜敢出城應(yīng)戰(zhàn),原來是為掩護(hù)楊天哲!”
天駒山山勢奇絕易守難攻,鳥道高懸其上,齊人守軍居高臨下,如今又多了床弩,自然就更加難以攻下。
涅鄰古露出擔(dān)憂之色,“齊人的鳥道若在,雍州城就不能徹底控制在我們的合圍之下,若被他們拖到齊人援軍到來,將軍,我們還能拿得下雍州城嗎?”
“誰說老子一定要拿下雍州城?”
石摩奴青黑的胡茬幾乎遮蔽了他半張臉,“他們在等援軍,老子也在等援軍,但是涅鄰古,老子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必須切斷雍州城與天駒山之間的那條山道,他們等的糧草送不到城中去,自然會出來跟老子打?!?
鳥道逼仄,自然不能容大軍通過,它的作用至多也只是運(yùn)送糧草與消息,雍州軍駐守在其上,而雍州城背靠的大山與天駒山之間連接著一條鐵索,傳信的兵士可憑此可滑向雍州城后方,石摩奴攻不下鳥道便阻止不了他們之間的消息傳遞,但他卻可以斷其糧道。
“是!”
涅鄰古一手扶在胸前,垂首應(yīng)聲。
縱然石摩奴不善攻城,他亦沒有停止對于雍州城的滋擾,城外齊軍用來瞭望或查探軍情的雍州軍堡寨被他很快拔除干凈,并在城外修筑高塔,以此洞察城中境況。
但石摩奴卻未料雍州軍的投石車竟屢次精準(zhǔn)無誤地投出巨石砸毀他們修筑的高塔,這實(shí)在令人匪夷所思。
幾乎每回投石車投出巨石,丹丘胡兵們都能看見城墻之上有一位衣裳霜白,長巾遮面的年輕人立在投石車旁。
此人神乎其技,令胡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想不到,倪公子的算學(xué)竟也如此之好。”丹丘胡人大多不懂大齊的算學(xué),自然不知其中的門道,但沈同川是雍州知州,平日里亦多有涉獵,自然知道徐鶴雪指揮兵士投石的準(zhǔn)頭并非是什么運(yùn)氣眷顧。
“少時有所涉獵,”徐鶴雪一手扶著磚墻,慢慢地往城樓底下走,“我問過城中清源寺的主持,他們寺中亦有頗通算學(xué)的僧侶,為防備石摩奴繼續(xù)修筑高塔或行其它詭道,沈知州不若請他們前來相助,如此便能多方兼顧?!?
沈同川點(diǎn)頭,“公子說得有理。”
雍州軍有投石車,丹丘胡人亦有此車,他們連日來不斷向城墻之上投石,攻擊城墻薄弱之處,亦傷了不少雍州軍將士。
徐鶴雪還沒走下階,便見倪素與鐘娘子她們幾個女子在幫著軍營的醫(yī)工們給兵士們治傷,她就在城墻近前,袖子邊與手都沾滿了血。
“若說石摩奴鐵了心要吃下雍州城,我看他也并未盡全力。”自魏德昌以車陣與石摩奴在城外交手后,已過去十幾日,石摩奴常來滋擾,叫陣,也試圖攻城,但沈同川越看,越覺得他的攻城之法還不夠激烈。
“石摩奴雖是猛將,卻沒有攻打城池的經(jīng)驗(yàn),他并不一定要攻破雍州關(guān),只是在試探雍州的城防,消耗雍州的兵力?!?
“我們在等援軍,他們亦在等后方的增兵?”沈同川稍加思索便恍然大悟,“他在等王庭派出的南延部落的大軍!”
石摩奴的這幾萬騎兵,只是丹丘的先行軍。
“多虧秦將軍有先見之明,時間上,我們倒是還可以拖得住。”沈同川擰緊眉頭,不由感嘆一聲。
在蘇契勒以阿多冗之死向雍州發(fā)難之時,秦繼勛便將自己的私產(chǎn)都變賣干凈,從附近的縣府籌集來了軍糧,再加上秦家與魏家兩個大族自發(fā)捐出的糧食,即便石摩奴切斷了通往天駒山的山道,算起日子,他們應(yīng)該也能堅持到鑒池府的援軍到來之時。
石摩奴就要算要等南延部落的增兵,也不見得會比大齊的援軍來得快。
倪素替一名兵士重新?lián)Q過手臂上的傷藥,便用鐘娘子端來的熱水洗凈手上的血跡,輕緩的步履聲臨近,她看見雪白的衣袂微蕩,便一下抬起頭。
日光底下,濃睫落了片淺淡的陰影在他的眼瞼。
“累不累?”
徐鶴雪遞上一碗水。
“不累。”
倪素笑了一下,擦干凈手,接來瓷碗。
徐鶴雪看著她低頭喝水,或許是在日頭底下站得久了,她有些渴,很快便將水喝光,白皙秀凈的鼻尖汗珠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