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了十六年,
整整十六年,怎么可能還有魂魄招得回來呢?
“他一定很恨我們……”
賀童帶著哭腔,“我們太遲了,真的太遲了……我們哪里來的臉面,要他回來呢?”
蔣先明喉嚨干得厲害,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卻不知該如何與賀童說,那個人回來過。
“他不恨。”
蔣先明緊緊地攥著指節(jié),“他連我……都不肯恨,又怎么會恨你呢?”
他的聲音淹沒在雨聲里,賀童哭得沒個樣子,他夫人在旁撐著傘,過來安撫他幾句,沒成想,她的溫細語反倒將賀童的眼淚逼得更收不住。
裴知遠哪里見過他這副鼻涕眼淚收不住的模樣,心里雖也難受得緊,卻還是俯身將他扶起來,“好歹是個做官的,你還要不要臉面啊賀學(xué)士?”
“要什么臉面?我哪還有臉面!”
賀童胡亂用夫人的帕子抹了一把臉,眼皮被雨水砸得發(fā)紅,“我這個做師兄的,這輩子都對不起他?!?
雨下了整夜,文端公主府門外的百姓們遲遲不肯離去,孟云獻換了身衣裳,捧著夫人姜芍親自做的熱湯與倪素坐在靈堂的門檻上。
“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雨勢漸收,孟云獻開口,嗓音嘶啞得厲害。
“好多了?!?
熱霧微拂,倪素望著檐瓦處滴答下來的雨珠,“多謝您關(guān)心?!?
“他以前,很喜歡在我家中跟我一塊兒用飯,”孟云獻看著她蒼白的側(cè)臉,主動與她談及往事,“他在崇之面前規(guī)矩得很,可是少年人嘛,總有些不聽話的張揚,我不像他老師那樣嚴厲,所以在我面前,他要松懈許多,我不是他的老師,但他卻也是我與崇之一塊兒看著,從七歲長到那么大的。”
“他很喜歡阿芍做的飯,阿芍說,你也很喜歡,是嗎?”
“是?!?
倪素點了點頭,“我做飯總是沒那么好吃,夫人在我家的這段日子,我與青穹兩個人都很有口福。”
孟云獻喝了一口熱湯,嗓子好受了些,“你喜歡就好,往后,不若便在我府中住著吧?阿芍喜歡你,她還與我說,要將你收作干女兒,如此,咱們一家人一塊兒住著?!?
“一家人”這三個字令倪素心中一動,她轉(zhuǎn)過臉來,“我知道您與夫人待我好,能與你們成為一家人,我心中很是甘愿,但我恐怕,不能留在云京。”
孟云獻忙問,“你要去哪里?”
“我想先治好李庶人的病,”
倪素想了想,說,“然后回雀縣去,我要將兄長的骨灰?guī)Щ厝グ苍?,我還有個婢女叫星珠,我想去看看她?!?
“再之后,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哪兒,就做個游醫(yī)吧,為世上女子治隱癥,讓她們不為此所苦,不為此所恥。”
檐瓦間殘留的雨露滴滴答答,孟云獻靜默半晌,道,“你這樣的小娘子,難怪子凌心中牽掛,若他還在,就好了?!?
“他一直在啊?!?
倪素仰起頭,檐上鴟吻被一夜的雨水沖刷得干凈如新,天色霧蒙蒙的,呈青灰色,“每一個有星星的晴夜,您抬起頭,不但能看見他,還能看見他的老師,您的好友。”
孟云獻不自禁隨著她的話而抬起頭。
庭內(nèi)霧色朦朧,一行人的步履聲臨近,孟云獻定睛一看,竟是身著常服的榮生等人,簇擁著那位太子殿下。
趙益只見連廊的欄桿上搭著那件氅衣,漆黑的獸毛領(lǐng)子,銀線繡的仙鶴紋飾,他的步履變得沉重,遲緩。
倪素端著碗,一手扶著門框站起身。
“民女倪素,拜見太子殿下。”
倪素低首作揖。
趙益猛地回過身來,“你……如何會有這件氅衣?”
“我見過你,是不是?”
趙益緊盯著她。
“是那夜,我遇襲的那夜對不對?”
趙益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一匹白馬,一男一女,女子是你,那他……”
他反復(fù)夢見那個夜晚,彌漫的雪,厚厚的冰,滿叢荻花飛舞,那個戴著帷帽的白衣人手中持劍,勸他珍重。
“兩年前,雀縣大鐘寺,我曾見過一紙表文,表文之下,是一件寒衣,”
倪素不答他,卻道,“我燒了那件寒衣。”
趙益快步上階,將那件濕透的氅衣攤開來,袖口處的“子凌”二字映入眼簾,刺得他雙目發(fā)疼,“既然燒了,那這又是什么……”
他認得愛妻昔真的字。
“那夜是他,對不對?”
多么荒誕的想法,可是趙益就是忍不住這樣想。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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