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末日廢墟的景象萬年不變,荒涼死寂。扭曲鋼筋如巨人骨骸,刺破昏黃天幕。樓宇殘骸默然堆疊,在“管理者”永不落下的光芒里,投射出鬼魅般的長影。這片風景凝固了時間與絕望,吞噬著一切生命氣息。
窗內(nèi),陸一鳴的秘密實驗室卻是另一番景象,智慧與探索之光于此交織。
空氣中彌漫著復雜的,獨屬于此地的氣味。精密儀器不間斷運轉,溢出微量臭氧,帶著金屬般的清新;數(shù)枚充作能源的隕石核心,逸散出難以名狀的能量氣息,仿佛稀薄蜜糖,甜膩中藏著一絲危險辛辣;混雜其間的,還有他三天未曾打理的,屬于一個疲憊人類的淡淡汗味。這數(shù)種味道交織,構成了一種名為“求索”的獨特氛圍。
上百塊全息屏幕由陸一鳴的“具現(xiàn)”能力憑空創(chuàng)造,大小不一,角度各異,懸浮于半空。它們沒有實體支架,靜靜漂浮,淡藍色數(shù)據(jù)流瀑布在彼此間流淌,構成一個巨大的不規(guī)則球形信息繭房。球體中心,便是幾乎被數(shù)據(jù)、公式和三維模型構成的閃爍星云所淹沒的陸一鳴。
屏幕上的內(nèi)容,足以讓任何頂尖物理學家陷入長久的呆滯與狂喜。旋轉的十維卡拉比-丘流形模型,旁注著密密麻麻的能量拓撲結構參數(shù);模擬虛粒子對在特定場域下湮滅,撕裂時空膜的動態(tài)過程,每次微小參數(shù)調(diào)整都將引發(fā)一場絢爛而致命的能量風暴;還有基于量子糾纏理論構建的跨維度超光速通訊協(xié)議,其復雜的糾纏態(tài)矩陣足以讓全世界的超級計算機聯(lián)合運算數(shù)年。
陸一鳴已將自己關在這里整整三天三夜。
他雙眼布滿血絲,眼窩深陷,下巴冒出青色胡茬。那張清秀的臉龐,此刻寫滿極致的專注與近乎病態(tài)的狂熱。他未曾合眼,困倦極限早已被冰冷的純凈水和注入了提神成分的高能營養(yǎng)液強行突破。進食飲水的過程被壓縮到最短,味覺成了最不重要的感官,一切只為維持大腦這臺超級處理器的基本運轉。他的全部身心,每一個腦細胞,都在以燃燒生命的方式,投入到對那本從“第七號研究所”獲得的,伊萬諾夫博士的皮質(zhì)筆記本的研究中。
這本筆記入手時平平無奇,只是一本泛黃的、邊角磨損的舊物,可一旦翻開,便化身為潘多拉魔盒。從中釋放的,不是災厄瘟疫,而是足以顛覆整個現(xiàn)代科學體系的,“禁忌知識”,充滿了無盡誘惑與致命危險。
伊萬諾夫博士,這位災難降臨前就已用思想觸碰到世界真相邊緣的天才,或者說“瘋子”,他提出的理論,其大膽與超前,已遠遠超出陸一鳴,乃至整個舊時代地球科技所能理解和驗證的范疇。
筆記開篇,伊萬諾夫就用近乎狂妄的筆觸,以一種居高臨下的視角,寫下他對宇宙的定義:
“我們感知的宇宙并非真實全貌,它更像一張巨大畫布(膜宇宙)上,一滴恰巧擁有三維縱深的顏料。我們窮盡文明之力研究的一切物理法則——從牛頓力學到量子色動力學——不過是徒勞分析這滴顏料內(nèi)部的化學反應。而真正更宏偉的‘藝術創(chuàng)作’,正在畫布之外更高維度的‘畫室’中,由那位我們無法理解的‘畫家’肆意揮灑。所謂的‘隕石核心’,所謂的‘異維度生物’,不過是‘畫室’中不慎濺落到我們這滴‘顏料’上的……幾點微不足道的雜色?!?
“我的目標,是教會我們這些困在顏料中的‘分子’,如何主動地、有意識地從畫布之外,從‘畫家’的調(diào)色盤上,汲取那些更純粹、更高級、更鮮艷的色彩!這,就是我定義的……‘高維能量應用學’!我們不是宇宙的囚徒,我們應當成為盜火的普羅米修斯!”
這些文字充滿了哲學思辨與科學狂想,讓陸一鳴的身體與精神經(jīng)歷著冰火兩重天的洗禮。當他勉強理解其中一小段邏輯自洽的推演時,一種窺見終極真理的戰(zhàn)栗感會從尾椎骨直竄天靈蓋,讓他激動得渾身發(fā)抖,靈魂仿佛都在升華。更多時候,他會被某個艱深晦澀的理論死死卡住,感覺如同在漆黑隧道中用頭顱撞擊一堵看不見卻堅不可摧的墻壁,巨大的困惑與無力感讓他恨不得砸碎眼前所有屏幕。
這本筆記的內(nèi)容,對他而,不啻于讓一個剛背熟乘法口訣的小學生去直接證明黎曼猜想。他能模糊感覺其中蘊含的,指向終極真理的偉大與正確,那種和諧優(yōu)美的數(shù)學結構隱約可見,卻被無數(shù)復雜公式和超前概念構筑的高不見頂?shù)闹R壁壘無情擋住了去路。
“卡拉比-丘流形上的能量拓拓撲異構化……”他喃喃自語,手指在空中徒勞比劃,試圖構建那個只存在于數(shù)學概念中的六維空間結構。
“利用零點能的量子漲落,進行可控虛粒子對湮滅,在微觀層面撕裂時空膜……”他的“模擬”能力下意識發(fā)動,卻在觸碰到“零點能”這個概念的瞬間崩潰,精神力傳來針扎般的刺痛。
“以非碳基生命體的大腦松果體作為‘意識天線’,進行超光速的跨維度信息糾纏態(tài)通訊……”這更讓他匪夷所思,意識,這種最主觀的存在,如何能成為客觀通訊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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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標題,每一個概念,都像一顆顆無形的重磅炸彈,在他的認知世界里,炸出深不見底的巨坑。他感覺自己過去的知識體系正在被徹底敲碎、研磨,然后試圖以一種全新的、更高級的邏輯重新拼接。這個過程痛苦,卻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終于,在第三天深夜,當他再一次因為一個“時空量子化離散度”的公式而陷入死循環(huán)時,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臺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不行……”他喘著粗氣,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個讓他寸步難行的公式,“只靠我一個人閉門造車,絕不可能啃下這塊硬得超乎想象的骨頭!”
他需要一個“翻譯”。一個能站在現(xiàn)有物理學大廈頂端,手持火把,為他照亮通往伊萬諾夫那座“神殿”崎嶇山路的引路人。一個能將這些來自“未來”的科技,翻譯成他能理解的“現(xiàn)代”語的智者。
世上符合這個條件的人,他只認識一個。
于是,他強迫自己冷靜,深呼吸數(shù)次,調(diào)動所剩不多的精神力整理思緒。他小心翼翼地挑選出筆記中幾項相對基礎但極具代表性的理論,利用神秘書冊的能力,將其中涉及伊萬諾夫個人信息、以及過于驚世駭俗的最終目的等敏感內(nèi)容進行“信息脫敏”與“概念模糊化”處理。然后,他將這份處理過的副本,用“具現(xiàn)”能力打印在一疊觸感溫潤、仿佛蘊含微光的特殊聚合纖維紙上。
做完這一切,他走出實驗室,冰冷的風吹散些許疲憊。他沒有片刻停留,徑直朝著那座如同知識方舟般,靜靜矗立在廢墟中的市立圖書館而去。
在那間總是彌漫著舊紙張與修復膠水混合芬芳的修復室里,當米淑琴,這位代表著人類舊時代最高智慧結晶的學者,看到陸一鳴帶來的資料時,她那雙因年邁而略顯渾濁的眼睛里,仿佛兩顆休眠的恒星被瞬間點燃,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她幾乎是搶過那疊資料,戴上老花鏡,那雙保養(yǎng)得極好的學者之手,此刻卻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她的指尖近乎虔誠地撫過紙上那些優(yōu)美的公式與顛覆性的理論圖解,嘴唇翕動,喉嚨里不斷發(fā)出夢囈般的、壓抑的驚嘆。
“天吶……我的天吶!這……這是……”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劇烈起伏,“這個理論模型……這種對高維空間的數(shù)學描述……這就是‘晨星計劃’失落的理論核心!絕對錯不了!”
她猛地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陸一鳴,那眼神不再是看待一個后輩,而是像在看一個帶來了神諭的使者。
“伊萬諾夫……那個俄羅斯瘋子!我當年還在科學院的時候,就聽說過他的傳說!”米淑琴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了八度,“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個不切實際的幻想家,一個被數(shù)學模型沖昏了頭腦的偏執(zhí)狂!他的項目申請被一次次駁回,他的理論被主流學界斥為‘毫無實驗依據(jù)的哲學空談’。沒想到……他竟然……他竟然真的獨自一人,將這條路走到了如此深遠的地步!”
米淑琴的反應,比陸一鳴預想的還要激動百倍。她仿佛一個追尋了一輩子星辰的天文學家,終于在有生之年,親眼看到了來自另一個星系的宇宙飛船降落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種信仰得到印證的、混雜著狂喜與震撼的巨大沖擊。
接下來的整整兩天,陸一鳴和米淑琴,這兩個代表著末日世界“新生代超凡力量”與“舊時代頂尖智慧”的個體,就在這間小小的修復室里,展開了一場跨越年齡、身份,甚至跨越“世界觀”的深入學術研討。
研討更像一場精彩絕倫的“解謎游戲”。
陸一鳴負責提出他在研究筆記中遇到的,那些如天外之音般無法理解的概念。他就像一個懵懂的學生,將伊萬諾夫拋出的一個又一個“神之謎題”擺在桌面上。
比如,他問:“米老師,這個‘空間弦振動頻率’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筆記上說,只要能精準地改變一個普朗克尺度內(nèi)空間本身的‘基礎振動頻率’,就能讓這個區(qū)域,與某個特定的高維空間產(chǎn)生‘共鳴’,從而打開一個臨時的能量通道?”
而米淑琴,則憑借她淵博如星海的知識儲備,從她所熟悉的、堅實的基礎物理學角度,為陸一鳴抽絲剝繭,尋找這些超前理論在現(xiàn)有科學體系中的“根”與“投影”。她就像一位經(jīng)驗豐富的向導,告訴陸一鳴,眼前的萬丈懸崖,其實在遠古時代,是有跡可循的攀登之路。
“小陸,你問得很好!這個問題,觸及到了現(xiàn)代物理學最核心,也是最縹緲的夢想——萬有理論!”米淑琴推了推眼鏡,眼中閃爍著堪比年輕人的興奮光芒。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在一張草稿紙上飛快地畫了起來,筆尖與紙張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譜寫一曲智慧的樂章。
“你看,”她畫出一段波浪線,“我們現(xiàn)在熟知的弦理論認為,所有基本粒子,無論是構成你我的夸克,還是傳遞光熱的光子,其本質(zhì)都不過是一小段開放或閉合的‘弦’。它們的不同振動模式,決定了它們表現(xiàn)出不同的粒子特性。比如,這樣振動,”她畫出一種振動模式,“它就表現(xiàn)為電子;而那樣振動,”她又畫出另一種,“它就表現(xiàn)為光子。整個宇宙,就是一曲由無數(shù)弦共同演奏的交響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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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伊萬諾夫,這個天才,不,這個瘋子!”米淑琴的語氣中充滿了贊嘆與敬畏,“他比所有人都更進了一大步!他大膽地假設,不僅僅是粒子,就連承載著我們整個宇宙的‘空間’本身,這個看似空無一物的背景,都是由一種更底層的、我們無法直接感知的‘空間弦’編織構成的!他要做的,不是去改變粒子這條‘琴弦’的振動,而是直接去改變……構成‘琴’本身那塊木板的振動頻率!”
這個比喻讓陸一鳴渾身一震,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混沌的思緒。
“一旦‘琴’的振動,”米淑琴的聲音帶著一種魔力,繼續(xù)引導著他,“與‘畫室’里另一把我們看不見的‘琴’的振動,達到了某個和諧的‘共鳴頻率’,那么,根據(jù)量子糾纏的某些推廣原理,這兩把‘琴’之間,就有可能瞬間建立起一條……無視我們這個三維空間距離的‘信息和能量的橋梁’!這,就是他理論中那扇宏偉的‘維度之門’的雛形!”
在米淑琴深入淺出、旁征博引的講解下,那本原本晦澀難懂的天書,仿佛被一層層揭開了神秘的面紗。陸一鳴雖然依舊無法立刻掌握如何去“彈奏”空間這把宏偉巨“琴”的復雜技術,但他對自己能力的本質(zhì),對這個世界的真相,卻產(chǎn)生了一種醍醐灌頂般的、豁然開朗的徹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