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高校這個學啊,開的委實有些倉促。
入校都半個月了,竟然還沒有上課。
邱石幾乎天天泡在圖書館,一方面是寫書,一方面打著“時間能淡化一切”的想法。
然而事與愿違。
圖書館漸漸成為熱門地,他的事已經在校園內傳開,同學們發(fā)現(xiàn)他天天伏案疾書,都篤定他在憋什么大作。
在圖書館倒是沒人打攪他,頂多有人假裝翻架子上的書,從旁邊走過瞅幾眼,想看看他到底在寫啥。
這地方確實有種屏蔽干擾的神力,由館內藏書中的圣賢道理匯聚而成,由北大幾代學者的專注力凝聚而出。
不可褻瀆。
但是只要走出圖書館,總會有同學迎上來打招呼,詢問他在寫什么作品,準備發(fā)表在哪兒,表示肯定會支持云云。
回到宿舍更是不得了。
梁左每日高呼:“大事不妙,邱革同有向階敵轉化的趨勢!同志們要幫助他進步??!”
于是一群人涌上來,沒敢真搶稿子,不知哪個狗日的撓癢癢格外精準。
這讓邱石意識到,假如使用筆名,他時常爬格子,卻始終未見作品發(fā)表,也是件咄咄怪事啊,同學們難道不會懷疑嗎?
繼而推理,他進京之后,哪位作家異軍突起,再對號入座……
北大必然不缺聰明人。
這期間,發(fā)生過兩件事。
3月6號,有個什么游行,班上許多同學趕去湊熱鬧,外地同學們也想趁機去看一看天安門。
3月12號,一夜之間,大小字報貼滿哲學樓的樓墻。
起因是哲學系七七級一位新生的詩,引起工農兵學長們的不滿,歷史系、經濟系、化學系、物理系、地球系、西語系、生物系紛紛卷入其中。
詩這玩意,偏偏中文系沒有摻和,很耐人尋味啊。
這天,邱石在圖書館奮戰(zhàn)到關門,寫得昏頭轉向,看東西都有重影。
回到宿舍后,本想洗把熱水臉,搪瓷臉盆端到窗邊的掉漆桌臺上,彎腰捧水,在臉上狠搓幾把。
右手再騰出來,去扯掛在床架上的毛巾,夠了半天也沒夠著,邱石側過頭,瞇眼一瞧,怔住了。
“我毛巾呢?”
他剛買的,純棉的,帶熊貓吃竹子圖案的毛巾。
室友們幫忙一起找,怕他臉上結冰。
“哎媽!廁所里有條毛巾,邱大作家,是不是你的???”
樓層的公共盥洗室,就在334宿舍的斜對門,常有水房歌手午夜開嗓,讓宿舍十人很想沖進去群毆。
只是這年頭在學校打架,后果很嚴重。
主要是集體觀念太強,打人者會被認為嚴重背離“社會主義大學生”應有的品德,在集體中被孤立。
情節(jié)較輕,可能寫檢討,院系或全校通報批評,老丟人了。
情節(jié)嚴重,記過處分,檔案中留有污點,未來畢業(yè)分配和前途都會受到影響。
更嚴重的話,留校察看,甚至開除學籍。
大家聞訊沖進盥洗室。
望著蹲坑里的、那條帶黑白色調的臟污毛巾,邱石眉頭高挑。
樂子人梁左,此時也不敢吱聲。
這顯然是故意惡心人。
要說誰有作案動機,多不勝數(shù)。
邱石的那篇《忠誠與虛偽》,能讓多少人感謝他,就有多少人記恨他。
而記恨他的那撥人,如今都在高校里。
人的品德和文化程度,其實沒有必然關系。
梁左碰了碰他:“誒,我還有一條毛巾,新的,給你用?!?
邱石明白他的意思,反正也找不出人,小事化了。
不過他還不了解邱石,老家蘭溪中學的老黃比較懂,只是重生回來,邱石有些改變,但是骨子里的東西,是變不了的。
走出盥洗室,邱石望向樓道左右,怒喝道:“誰看我不爽,明著來,老子都接著!”
他既然敢寫,又何懼那群癟三?
干這事的不會是旁人。
不是334的??停粶仕拿?。
宿舍經常串門的,還是住在本樓的學生。
三十二號樓,除了一層有少數(shù)西語系學生住,其他的全是中文系學生。
查找范圍其實很小,不過在這個還不知道攝像頭為何物的年代,依然很難辦。
雖然不想,但這股氣邱石也只能生生咽下。
三月中旬,文學班終于開課了。
第一學期只規(guī)劃三門專業(yè)課,分別是:中國古代文學史、語法修辭、古代漢語。
教古代漢語的是何九盈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