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圖書館一樓,最大的一間活動室里。
堵得水泄不通。
中文系學生占據室內有利地勢,門口還圍聚著里三層外三層、同樣熱愛詩歌、聞訊趕來的外系學生。
梁左因為不忘革命同志,跑到宿舍通風報信,錯失了最佳的進門時間。
不過好人有好報。
因為他帶著著名作家、北大校園詩人,外加狂暴癥患者邱石。
外系學生自然覺得他是有資格進去的,也不想招惹他,打也打不過啊,據說他會武功。
人群擠向二面,從中間讓出一條過道。
邱石二人輕松來到活動室內。
只見系里的學生大部分坐在馬扎上,圍成一個大圈,中間余留出一個環(huán)形空地,擺著三張木椅子。
不止是父子檔。
梁左小聲告知,說另一個中年男人叫林旭堯,是顧攻的學生,也是個小有名氣的詩人。
不認識。
邱石的注意力,主要在顧家父子身上。
顧攻是一個大腦袋、謝頂嚴重,腦門锃亮發(fā)光的老爺子,約莫六十歲左右。
在他和林旭堯身后少許,坐著一個羞澀的英俊小伙子。
邱石看到他時,內心唏噓不已。
此時的顧成,完全是一副人畜無害的純真少年形象,雖然比他還大幾歲。
看著這樣一副面孔,你不可能想象到后面會發(fā)生的悲劇。
關于他的平生,邱石非常了解。
他有病。
還病得不輕。
只提一件事,便能說明一切:什么人會因為妻子給兒子喂奶,而認為兒子玷污了他的妻子,強行要把兒子送人?
或許此時的顧成,確實如外表給人的感覺,單純而善良。
那么到底為什么,會變成后來那樣呢?
這個問題,其實邱石上輩子就思索過。
——如果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必須得看管,更不能把他捧起來,那樣他會真覺得自己是個皇帝。
可終有一天,現實會告訴他,他不是。
有些人,出名反而是害了他。
但他的父親顯然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兩父子似乎都不愛說話,顧攻面帶笑意,顧成含羞答答,像個姑娘。
林旭堯正在深情地朗誦顧成的詩:
“它只有微小的花”
“和瘦弱的枝葉”
“把淡淡的芬芳”
“溶進美好的春天”
“……”
這首詩叫《無名的小花》,發(fā)表在朝陽區(qū)文化館的《向陽院》雜志上,顧成少年時代的作品。
林旭堯朗誦完后,現場的北大學子們都震驚了。
詩還能這樣寫?!
說是講座,現場氣氛更像座談會,以聊天交流的形式進行。
林旭堯代表他老師,姿態(tài)擺得很低,謙遜笑道:
“我家小弟的劣作,還望諸位北大高材生斧正指導,如果諸位有作品,也不妨分享一下,讓我家小弟漲漲見識?!?
這話在邱石看來,假得很。
當他們決定過來搞這個講座,并且想好只講小輩的作品時,真拿北大學生的詩歌創(chuàng)作水平,當回事了?
現場誰主誰次,一目了然。
他們三人坐靠背椅,北大學生坐馬扎。
視覺上都要矮一頭。
《無名的小花》雖然創(chuàng)作時間很早,跟被主流認為的顧成的成名作《生命幻想曲》同年,卻是一首典型的朦朧詩。
而這年頭,學院派仍然按照傳統(tǒng)和主旋律,來創(chuàng)作詩歌。
完全不同的風格,放在一起有啥好講的?
這確實是一場講座,講顧成的詩。
交流是假,踩著北大學子往上爬是真。
偏偏底下的北大學子們,沒有意識到。
乍一聽,這詩很美,聽一遍不過癮,黃子平起身去接過林旭堯遞來的詩稿,大家爭相傳閱,議論紛紛。
傳統(tǒng)詩歌,整首詩情感相對統(tǒng)一,要么熱烈,要么憂傷等,頂多在長詩中,呈現出一種從悲到喜的過程,或反之。
朦朧詩不同。
情感基調極其復雜而矛盾,往往混合著創(chuàng)傷、憂愁、堅守和希望。
拒絕直白的說教,而是通過意象的組合,來間接地表達思想和情感。
這年頭的學院派,幾人見過這個?
那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覺,直教人欲罷不能。
詩詞唯美的特點,也讓人陶醉。
同學們紛紛贊嘆“好詩好詩”。
黃子平作為《早晨》的主編,現在手上攢著不少詩,既然林旭堯開口,趁這個機會,倒也躍躍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