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有得覺得,自己先前的一系列表情和動作都白擺了,好像一拳頭打在空氣中,無力極了。
李有得氣得站起來指著門口喊:“滾!”
陳慧愣了愣,利索地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李有得又是一聲喊:“誰讓你走的!”
陳慧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著李有得,突然腳下一軟跪倒在地再伸手抱住他的大腿,嬌聲道:“公公您別生氣,慧娘不想走,您別讓我走!”
李有得更氣了。
她這還就開始了是吧?“怎么高興怎么來”?就這么不怕他,還真當(dāng)他拿她沒辦法?
李有得低頭怒瞪陳慧,正要惡狠狠地威脅兩句,就見陳慧正仰頭看著他,那雙清凌凌的雙眼極為純粹,仿佛她真把他當(dāng)成了這世上唯一的依賴似的,好像他不再是個閹人,而是個頂天立地足以擔(dān)起應(yīng)當(dāng)擔(dān)負(fù)的責(zé)任的男子漢。
那些話便堵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口了。
怒氣在僵持中漸漸消散,李有得忽然意識到,之前若陳慧娘做出他猜測中的任何一種反應(yīng),他都不會高興,唯獨(dú)這個他意料不到的,令他驚詫之后,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愉悅。
他把蔣姑娘領(lǐng)進(jìn)府里已經(jīng)有兩年多了,幾乎很少跟她有眼神交流,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對他的疏離,以及那種強(qiáng)行壓抑的鄙夷。畢竟他可是個閹人,即便權(quán)勢漸大又如何?那些求著他辦事的,又有幾個不是當(dāng)面奉承迎合他,背地里輕視他罵他?
然而,這陳慧娘真的有點(diǎn)意思。他知道她背地里怕也是在罵他的,她有那個膽,但那不是因?yàn)樗纳矸?,而是因?yàn)樗室庹垓v她,讓她不好過。他知道陳平志是個什么樣的東西,因此就更好奇陳家如何能養(yǎng)出這么……這么讓人一難盡的女兒。她既不清高,也不端莊,更不溫婉,但他卻覺得跟她待一塊兒很舒服,如今他是明白了,大概就是因?yàn)樗此臅r候,并沒有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那種輕視、鄙夷。
“你這要抱到什么時候,打算投懷送抱呢?”李有得挑了挑眉。
陳慧猶豫片刻,見李有得神情看著不算太可怕,又壯著膽子說了一句:“公公,您……不氣了?”
李有得哼了一聲:“我要是為這點(diǎn)小事就氣,沒幾天就被不中用的氣死了!”
陳慧心想,你之前明明就已經(jīng)氣得要冒煙了好嗎?要不是我機(jī)智,這會兒說不定我已經(jīng)成了紅顏枯骨了好吧!
她笑著恭維道:“公公您說的是,您最是寬宏大量!”
李有得瞥她一眼:“還不快松開?”
陳慧忙松開他的腿,利落地爬起,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一邊兒,拿眼睛悄悄看看李有得,試探著說道:“那公公,慧娘這就回去了?”
李有得斜眼看她,拖長了音調(diào)問:“你打算回哪兒???”
陳慧心里想的自然是梅院,然而說出口的卻是:“……公公您說哪兒就是哪兒?!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老板滿意才是最要緊的,誰還能沖出來罵她狗腿子不成?罵她也不怕,又不會少塊肉吃。
李有得哼笑了兩聲:“行啊,那你就去里頭躺著?!?
陳慧脊背一僵,想起之前李有得說的話,“對女人沒有半點(diǎn)興趣”給了她底氣,立即笑道:“公公您是要慧娘給您暖床嗎?慧娘求之不得,公公您放心,等您待會兒準(zhǔn)備睡了,被窩里一定是暖和的!”
李有得真想翻個白眼,這種日頭,誰要暖床?他先前說他對女人沒興趣,她還當(dāng)真了?
他的視線又一次從她的胸上掃過,想起那時候的觸感,忽然就有些意動,他咳了一聲道:“行了,我還要回宮去,你回去睡吧?!彼D了頓,“蔣姑娘那邊,你明日把她看中的那只貓送去,今后沒事別去擾了她清凈?!?
陳慧連連點(diǎn)頭:“公公這點(diǎn)您放心,慧娘今后有事沒事都不會去的。”她頓了頓,又問,“那公公……慧娘若閑得沒事做,可不可以出門去鋪?zhàn)永锿嫱???
李有得銳利的視線立即看了過來,對陳慧這種順著桿子往上爬,給點(diǎn)顏色她就開染坊的行為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他到底還是沒有拒絕:“讓小六跟著去?!?
陳慧眼睛一亮:“多謝公公,公公您真好!”她稍稍退開一些,“時候不早了,公公您請吧,回宮的路上注意安全?!?
李有得哼了一聲,大踏步走了出去。
陳慧慢了兩步,恭恭敬敬送李有得和阿二離開,這才回了自己的廂房。
小笤本來迷迷糊糊睡了,陳慧進(jìn)來的聲音弄醒了她,她坐起身迷糊地說:“姑娘您怎么回了?”
陳慧喜滋滋地說:“公公讓我回的。你繼續(xù)睡吧,我一會兒也睡了?!?
小笤還迷糊著,聞掙扎了一下沒成功,便也就任由睡意侵占了她的大腦。
陳慧卻有些興奮得睡不著。
雖說沒讓李有得松口把她放回梅院去,好歹她明白了自己如今的處境,今后怎么走也清晰了,更有了自由出門的權(quán)限!在菊院待著便待著吧,反正李有得對睡她又不感興趣,就是覺得她好玩無聊時玩一玩罷了,這個她就無所謂了,娛樂老板天經(jīng)地義嘛,她這還不只是老板,而是金主啊。
陳慧睡前檢查了一遍床鋪四周,便睡下了。
第二天,陳慧吃過早飯,讓小五去把李三彩再抱回來。本來她想讓小五把李三彩送去就行,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又讓小五抱著貓,帶著小笤一起去了倚竹軒。
清淑看到陳慧的到來很是警惕,像是怕她把她家主子給害了。
陳慧道:“公公讓我來見蔣姑娘?!?
雖然李有得并沒有明確說過此事,但……管他呢,反正讓她送貓這事是真的。
清淑畢竟還是李府的下人,她沒膽子懷疑陳慧亂傳李有得的話,只能憋屈地讓陳慧進(jìn)了。
陳慧讓小笤接過小五手里抱著的貓,在清淑那不善的目光中來到了蔣碧涵的閨房。
房間里有些昏暗,散發(fā)著濃濃的中藥味,清淑早進(jìn)來提醒過了,因此這會兒蔣碧涵正半靠在床頭,目光平靜地看著陳慧進(jìn)來。
陳慧自顧自地搬了凳子在蔣碧涵的床邊坐了,看蔣碧涵的氣色確實(shí)不好,便想她果然是真病,而非裝病。
這么一想,陳慧心里就生出了一點(diǎn)歉意。
“李公公說,蔣姑娘難得喜歡什么東西,這貓,便讓姑娘留下吧?!标惢鄣馈?
小笤靠近了幾步,眼神里帶著幾分不舍。
蔣碧涵看著那只三花貓不語。
陳慧轉(zhuǎn)頭道:“小笤,你讓清淑帶你去安置這貓兒?!?
小笤不知陳慧是有話單獨(dú)跟蔣碧涵說,但是陳慧的命令,她二話不說便抱著貓看向清淑。
清淑看了眼蔣碧涵,見她并沒有反對的意思,只能帶著小笤出去了。
等二人都走了出去,蔣碧涵道:“陳姑娘有什么話便說吧?!?
陳慧道:“蔣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叫我慧娘就好。若蔣姑娘不介意,我也叫你碧涵如何?”
蔣碧涵沒有接話,她垂著雙眼,視線落在被面上,像是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陳慧也不介意,自來熟地說:“碧涵,我先向你道個歉,昨日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些話并非出自我的本意?!?
蔣碧涵放在被面上那纖細(xì)蒼白的手指微微顫了顫。
陳慧看著蔣碧涵嘆道:“其實(shí),我跟你所求,是一樣的。只是,我沒有你那么好的運(yùn)氣。”
蔣碧涵驀地看了過來,眼睛里閃動著清冷的怒意:“你究竟要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