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晃晃悠悠的而行，混在街上喧鬧的車馬人流中毫不起眼，但四面八方有無數(shù)的視線黏著這輛馬車。馬車穿過大街，走進小巷，越過國子監(jiān)，停在小宅院前，一個少年跳下車大聲的抱怨著，門打開從內走出一個少年一個老叟，跟這少年吵吵嚷嚷什么，然后將車里一個少年攙扶下來，少年腳步踉蹌，看來喝的真不少，少年們進去了，門前安靜下來。暮色沉沉，一天又過去了。銅盆里的水溫涼，沾滿泥土的手在其中浸洗發(fā)出嘩啦的響聲?！芭苋ズ退魇⑿孛泛染疲俊标愂⒌?，將手從銅盆里拿出來?？滇穼⒚磉f過來應聲是：“跟長安府的少年們在青霞先生家里吵架了?！标愂⒉潦郑溃骸扒嘞枷壬氖绿蝗唬贻p人們一時間難以接受，情緒焦躁又無處可發(fā)泄...”康岱接過話道：“就把氣都撒到薛青身上了，先前青霞先生出事時薛青在青樓，大家就誤會她，而現(xiàn)在薛青事情又多，又顧忌到安全，在青霞先生那邊守靈的時間短，同學們就更不滿意了....真是受委屈了?！标愂⑿α诵Γ骸斑@不算什么委屈，待將來總會真相大白。”停頓一下，“不過她去找索盛玄和秦梅喝酒又是為了什么？”..........“竟然去找了索盛玄？”而與此同時王烈陽也聽到了這個消息，老者的臉上浮現(xiàn)些許驚訝。“找索盛玄并不是他的目的?！泵媲罢局娜舜鸬?，“索盛玄請來了秦梅，薛青告辭出來看樣子是喝酒了，被長安府柳謁接走?！庇滞ｎD下，“其他同學沒有人來接，先前在青霞先生家里，薛青跟他們起了口角不歡而散。”為什么不歡而散，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青霞先生出事時他的得意弟子君子試榜首薛青在青樓喝花酒，詩詞神童還為那妓女做了一首小詞，這一次作詩死人的傳說再次應驗，應驗在自己的先生身上。當然大家也知道薛青是無辜的，畢竟他不知道青霞先生會在那時候死，如果他知道，肯定不會這樣，但謠就是這樣，夸張的才更吸引眼球，然后在流傳中再次夸大，所以現(xiàn)在已經有地方的傳變成了青霞先生死后，學生薛青流連青樓?！把η噙@些日子守靈很少，說要在家讀書，同學們對此不滿，就拌嘴了?！蹦腥私又f道。王烈陽笑了，道：“年輕人真是，這點事也當回事?！倍似鸩韬攘丝?，“人死不能復生，活人當然要繼續(xù)過日子，總不能因此把自己困死吧，該吃吃，該喝喝，舊人去了，再結交新人，雖然無情，但這才是人之常情?！蹦贻p人嘛，屁大點的事都能當天塌了，等他們真正見過天塌了就會知道，其實也不過如此，男人跟著笑了，又皺眉，道：“那薛青是要結交秦梅了？這有些不可能吧，青霞先生可是被秦潭公逼死的?！蓖趿谊柕溃骸澳氵@話就不對了，還沒有證據說就是秦潭公逼死的嘛，再說了，人家也沒有去結交秦潭公，結交的是秦梅，年輕人的事不要想那么多?！蹦腥吮阈α?，搖搖頭：“年輕人的事我還真看不透了，不過這個薛青因為青霞先生死了，失去了依仗靠山，就去投靠秦潭公，就算有滿腹才華，也令人瞧不起了?！蓖趿谊柕溃骸拔业箾]有瞧不起，他要真能這樣做，我還挺佩服?！睂⑹掷锏牟璞畔?，“這樣能屈能伸有奶便是娘的人也是有用的人，只要是有用的人，誰都能用，挺好的嘛?！蹦腥嗣靼琢诵χ鴳暿?。..........滿京城人都會如同這樣猜測，陳盛等人當然不會?！八粫窍胍獙η孛凡焕?，為青霞先生報仇吧？”康岱憂心不安道。對于他們來說這才是最合理的猜測。陳盛沉吟一刻，道：“她此舉肯定是跟青霞先生有關，但對秦梅不利，應該不至于，我已經跟她說過秦梅的事，她也表示明白傷害秦梅沒有意義?！笨滇犯硬唤猓溃骸澳撬胱鍪裁?？這個時候去見索盛玄秦梅，對她名聲有污啊?！标愂⑿α诵?，道：“不要猜了，我們自己人還有什么好猜的，我問問她，大家就明白了?！笨滇芬哺α?，道：“看我，都糊涂了?！标愂⒖纯刺焐?，道：“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庇职参?，“不要急，時間雖然不多了，事情還是要一件件的辦。”康岱恭敬的應聲是退了出去。走出陳盛府，京城的夜市已經拉開了序幕，康岱坐在馬車上，看著街上燈火通明，人流如織，酒樓茶肆喧鬧，青樓煙花巷子香風陣陣，真是繁華富貴地啊，他用手指輕輕敲著膝頭，悲傷，從來不屬于這座城市。康岱沒有在路上耽擱很快就回到了家中，在妻妾的伺候下更衣用飯，便來到書房梳理日常事。這里是他最私密的地方，除了一個貼身仆從，連妻妾都不能靠近，夜色漸濃，燭火跳躍，書房安靜，康岱合上一本文冊，神情滿意又幾分疲憊，青霞先生死后的效果真是不錯，果然這樣死是最合適的，想來青霞先生也會欣慰。有低低的笑聲在室內響起?？滇诽职醋×俗?，嘴，還好好的閉著，心里的笑聲怎么響起來了？怔怔間桌子上的燭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蛇扭動拉長跳躍，沒有風啊，這詭異的場景讓康岱瞪圓眼，下一刻噗的一聲屋子里的燭火都滅了。先前些許悶熱的室內也隨之瞬間寒意森森，雞皮疙瘩頓時從康岱的腳直沖頭頂。
起風了嗎？要下雨了嗎？門窗是關著的啊，怎么回事？還是因為想到了不該想的人？比如死人，康岱咽了口口水，子不語怪力亂神，他想要深吸一口氣，抬手點亮燈火，門就在這時打開了......“阿俞？”康岱瞇眼看道，“外邊起風了嗎？”“沒有起風。”一個聲音答道，同時門關上，一點幽藍的光亮起?？滇返难矍岸溉怀霈F(xiàn)一張人臉...如果還算是人的話，白帽子白衫白頭發(fā)白胡須四面飛舞，其間白臉白眼猩紅舌頭....康岱猝不及防陡然看到這一幕，嚇得叫了聲跌靠在椅子上。什么...鬼？..........讀書人不論鬼神，康岱更干脆些說他不信鬼神，但現(xiàn)在這是什么狀況？屋子里四面門窗緊閉，燭火熄滅，身邊四周如寒冰凝聚，眼前一道幽光照著人影。“不是人，是鬼?！备蓾硢」之惖穆曇艏m正，飛舞的頭發(fā)胡須已經垂落，翻著的白眼也收起，但幽光中黑洞洞的兩只眼血紅的舌頭更加嚇人?！拔沂顷幉??！标幉?？康岱看著他，神智稍微恢復，信你個鬼！“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他張口顫聲，但旋即神情再次驚駭....他的聲音竟然發(fā)不出來，他竟然張不開口?！澳悴挥瞄_口，說了是鬼，你要說的話心里想一下，我就聽到了?！备蓾穆曇粼诙吇厥帯？滇纷⒁獾秸f話的人舌頭嘴唇也沒有動。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可能有鬼！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是誰的人？秦潭公嗎？終于查到自己了嗎？“說了我是陰差，我是來問案的?！备蓾穆曇衾^續(xù)在耳邊回蕩，這一次不是沒有動作，他抬起手指向一旁，“這是林樾?！蹦膫€林樾？康岱瞪圓眼，順著所指看去。如果不是這個...鬼提醒，他都沒注意到還有一個人影，那個人影蹲在桌子旁，黑乎乎的就像一塊石頭，根本就沒有絲毫人的氣息?！傲珠?，林青霞，剛跳樓死的那個?！备蓾穆曇衾^續(xù)響起。哈？康岱看著那人影。“他在陰間哭訴自己死的冤，告你害他，所以閻王命我?guī)麃韺|?！备蓾穆曇舻?，“康岱，可是你害死他？”什么?。】滇纷绷松碜?，跟他玩這種把戲....當他是三歲的孩子??？念頭才閃過，全身陡然如同萬根針刺入，又像是陡然被扔到了鐵針板上，痛！痛！痛！康岱感覺自己瞬時慘叫，但也只是感覺，因為他依舊無法張口，別說說話，連痛呼都發(fā)不出，身子也不能動，僵硬的靠坐著，就像靈魂出竅，身子已經不是他的。耳邊干澀的聲音依舊清晰縈繞?！罢f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怎么這么聽不懂鬼話，我差事很忙的，今晚還要帶走兩個人，你不要浪費我時間，閻王讓人三更死，我也不能留人到五更的?！笔裁?，什么，什么，萬針被拔走，劇痛瞬時散去，康岱依舊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在顫抖。“林樾是不是你害死的。”不是，不是，不是，是被秦潭公害死的，康岱在心里喊道。“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要跟鬼說人話，他是落入秦潭公的人手里，但那時他本不該死，如果不是他看到薛青的話?！本谷?，竟然，竟然知道這個，康岱心和靈魂一起顫抖，知道這一點的不是秦潭公的人就是自己人，所以他還是被秦潭公的人抓住了....這一天終于來了嗎，他可不會吐露不該吐露的！念頭閃過，再次萬針刺入。康岱的靈魂再次狂叫顫抖撕裂，他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昏迷了，但耳邊那干澀的聲音依舊清晰?！盎卮鹞业脑挘灰雱e的，是不是你把薛青帶到那里的，就是為了逼死林樾。”不是！不...念頭閃過，耳邊咔噠一聲，康岱覺得自己的兩只胳膊掉了下來，他的靈魂再次劇烈的顫抖，疼！疼！疼！疼痛讓他意識也再次清醒，昏暗的室內，他清晰的看到自己依舊端坐的椅子上，沒有滾針板，胳膊也完好無損，他的身上甚至連汗都沒有冒，眼前白胡須白頭發(fā)黑洞眼長舌頭的人也安靜的站在桌子對面一動不動。所有的都是靜止的，但他的疼痛是沸騰的，是真實的。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這不是做夢，這么痛早就該醒了，如果不是夢，這人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難道真的是...鬼？“我們陰差傷害不了你的肉體，但你的魂魄我們可以永無止境的刑罰，十八層地獄的刑罰你都可以嘗一遍?！备蓾穆曇粲挠?。“康岱，我再問你一遍，你故意把薛青帶過來，就為了逼死林樾的嗎？”不...康岱靈魂如同斷線的風箏飄忽，但這個不字才閃過，魂靈就猛地被線勒住收緊，雖然才兩次，但他已經熟悉了，那就是萬針刺入的前奏....?。“?！啊！“是！是！是！”他終于喊出聲音來。勒緊的線并沒有斷?！笆前。蔷褪悄懔?，跟我們走吧?！备蓾穆曇粽f道。??！康岱覺得那根線纏上他的脖子，窒息，人也被向前拉拽.....不！不！“不，不是我，是梁鳳梁潤澤，是他的主意?！笨滇泛暗溃挸隹诓弊永镏舷㈩D時散去，他不由大口大口的吸氣，魂靈自由的感覺太幸福了。“梁鳳梁潤澤啊?！备蓾穆曇粲挠牡?，“但是人是你帶去的，你們兩個主
謀是誰，是怎么回事。”“大...鬼差大人...青霞先生...你們聽我說...”............“鬼差大人，青霞先生，就是這樣的...我沒有說謊啊，我真的是無辜的，我是被梁潤澤騙了...我不想害死你的...”康岱嗚嗚道，想要流淚想要上前靠近那個蹲著的沒有絲毫人氣的身影，但身子依舊不屬于自己，無法動彈，除了能張口說話。幽暗的藍光忽的在眼前消失，康岱頭一栽趴在了桌子上。鬼差大人抬起手撓了撓垂下的胡須，用力太大，揪了下來，他忙又要按上去，但始終不能，便惱怒的塞進袖子里?！拔疑挡簧担萃炅?。”他嘀咕道，轉身要走，想到什么又轉回來踢了蹲在桌子邊的人影，“行了，行了，結束了，回去蹲著吧?！?.........一個激靈，康岱睜開眼，然后想到什么猛地坐直身子，因為起的猛帶起一陣風，桌子上的燭火一陣跳動，讓他的視線也一陣恍惚。出什么事了？他適才好像...見鬼了？康岱環(huán)視室內，門窗緊閉，燭光搖曳，案頭的文冊合著擺放整齊，他的手還放在其上....他湊近看著手背，手背上光潔干凈，沒有紅腫也沒有針眼，他動了動手，也沒有刺痛，擺動了身子，也沒有什么異樣，半點不適也沒有，什么萬針齊扎，什么砍下兩條胳膊....記憶里殘留些許疼痛，但也淡淡的正在散去，不真實...康岱伸手摸上臉，摸到一行淚痕.....方才...是真的還是做夢？門被人推開了，康岱不由打個寒戰(zhàn)，驚懼的看過去。一個青衣隨從站在門口，神情警惕，道：“大人，什么事？”這是他最信任的隨從，功夫高強，只聽到自己在桌案前起身就機敏的進來，如果先前真有那些人那些動靜那些說話，他怎么可能毫無察覺？鬼，他自然是不信的，所以是做夢啊......康岱伸手按了按臉，真是個噩夢，嗯，也不奇怪，藏在心底的秘密也只能自己在夢里訴說了?！鞍⒂岚?，讓廚房送宵夜來。”他點點頭說道，活動了下肩頭，再次拿起一卷文冊。被喚作阿俞的隨從應聲是關上門退了出去。夜色沉沉，靜謐。明亮的室內搖椅輕輕的晃動發(fā)出咯吱聲，躺在其上的薛青挪動了下身子，讓自己更舒服。“事情就是這樣?！彼暮窒壬谝慌缘男∫巫由蠐钢樥f道，臉上長長的白胡須已經摘下一多半，只余下寥寥幾根，看上去很是滑稽?！霸瓉硎嵌紊桨。鎱柡??！毖η帱c頭贊嘆，又道，“所以先生，不要嘲笑我該死的直覺?！薄斑@時候你是不是也不該嘲笑你先生我？”四褐先生有些惱怒的說道，拽下一根胡須，卻因為用力過猛疼的嘶嘶兩聲，更加生氣，“當惡人很累的?！毖η囹榭s在搖椅上點點頭：“是啊，當惡人不容易，比當好人要花費更多的心思。”四褐先生揉著臉，道：“不過，要我說那個什么潤澤說的做的也沒什么錯，青霞先生肯定是要死的，這樣死更好，雖然很無情，這種時候講情也沒什么益處?！毖η嗟溃骸暗兴叫??！眹@口氣，“我知道他們有私心，不喜歡看到我跟青霞先生太親近，我進京后很少去見青霞先生，但還是...”說到這里又苦笑?！案尚Φ氖?，我跟青霞先生其實并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親近，死的冤啊?！彼暮窒壬溃骸熬退闶撬叫?，這私心對于他們來說考慮的也不為過，如果青霞先生當時沒死，你知道他暴露了，被抓了，要死了，你不想辦法救嗎？”當然不會，薛青默然。“秦潭公那邊的人抓他不就是為了引誘你們去救嗎？為了他一人，你們必然要陷入被動?！彼暮窒壬鷵现^發(fā)說道，“你說他是不是干脆的死了最好？”薛青默然?！叭绻麚Q成別人，比如那個潤澤，陷入這種境地，你會義無反顧的去救嗎？”“不會，你可不是什么菩薩慈悲心腸，所以青霞先生還是與你太親近了，他的存在威脅到你也威脅到了大家?！毖η嗫聪蛩暮窒壬?，道：“先生，你學生我現(xiàn)在傷的不能動彈，你說點好聽的不好嗎？你這不是在說青霞先生是我害死的嗎？”四褐先生淡淡道：“不止是青霞先生，你身邊的人都是被你害的，不管是死的還是活的，不管是大道還是貪欲?！倍际且蛩?。薛青再次默然?！八?，知道了真相，真相也是無奈的，你待如何？殺了那兩人給青霞先生報仇嗎？”四褐先生道，又幸災樂禍，“其他人會心寒的?！毖η啻驍嗨溃骸爸懒耍壬?，不要吵了，我傷好痛，你快給我一個藥丸吃。”說罷伸手。四褐先生抬手打在她手上，道：“這點破傷又不會死，哪里用得著藥丸，隨便吃點活血化瘀的藥養(yǎng)著吧?！闭f罷起身，甩著袖子樂顛顛走了出去。身后并沒有薛青喚住他的聲音，站在門口回頭看了眼，那少年蜷縮在搖椅上閉上眼似乎睡去。所以當?shù)弁踹@種事，不適合講情，只適合權衡利，四褐先生笑了笑，收回視線面色又幾分悵然，旋即垂下視線隱沒在夜色里。............（五千四，么么噠，這個月多謝大家了，下個月我們繼續(xù)一起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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