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照在白骨原的盡頭,沙丘連綿起伏。
徐謙立于最高處,一身黑袍。
意識中猩紅預警尚未褪去——很快,西風怒卷,沙暴將至,可焚敵陣。
他笑了。
笑聲很輕,卻壓過了風沙的嗚咽。
“王彪來了?!彼h方翻騰的煙塵,瞇起眼,“帶的是京營舊部的旗……嘖,倒是會給自己貼金?!?
話音未落,云璃已悄然立于其側(cè),目光如冰刃般掃過敵軍動向。
“邊軍五千,鐵騎八百,輕裝急進,未設斥候游騎?!彼Z速平穩(wěn)
“他想一戰(zhàn)成名,用你的頭顱換回京中權貴一笑?!?
“那就成全他?!毙熘t冷笑,“人這一輩子,總得死在點什么上。有人死于貪,有人死于色,王彪嘛——死于‘覺得自己很猛’?!?
他抬手,骨哨輕響,三聲短促,如狼嗥裂空。
風中,幾道黑影破沙而出。
羅屠踏步而至,披著染血獸皮,腰間懸著兩柄彎刀,刀刃缺口斑駁。
“統(tǒng)帥,要我割他腦袋嗎?”
石砣子拄著拐杖,一聲不吭地攤開隨身攜帶的羊皮地圖。
他左眼蒙著黑布,右眼渾濁卻銳利,眼神釘子般釘進地形褶皺。
最后是沙婆。
老嫗佝僂如枯枝,拄著一根骨拐杖,腳下一雙破草鞋,指甲黑如焦炭。
她一不發(fā),蹲下身,枯手劃過沙地,劃出一道蜿蜒曲線。
“風從西北來,三更起,五更止?!彼曇舾蓾叭舨肌呒咕€’,火油藏于溝底,引線埋于枯草,馬蹄一踏之后,火蛇自起,可燒斷其腿,焚燒糧車,斷其退路?!?
她抬頭,渾濁的眼珠直勾勾盯著徐謙:“但風若提前,你的人先死?!?
徐謙不語,只從懷中取出一袋清水——那是他從潁水前線省下的軍需,全軍每人每日只配一口,他卻一直留著。
他遞過去。
沙婆盯著那水袋,沒接。
“我信風。”徐謙道,“也信你?!?
老嫗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接過水袋,低頭埋進沙中,動作虔誠。
“明日寅時,我在‘哭喉谷’等你的人?!彼f完,轉(zhuǎn)身離去,背影佝僂。
徐謙望著她遠去,嘴角微揚。
而他徐謙,最擅長的,就是讓人覺得——你不得不幫我。
夜色漸沉,冷月如鉤。
羅屠領命而去,上百敢死隊披黑布、裹沙巾,如鬼魅潛入敵營前哨。
半個時辰后,火光沖天,喊殺驟起,又迅速歸于死寂。
歸時,羅屠甩下二十七顆血淋淋的人頭,戰(zhàn)馬四十余匹,還有一輛燒得只剩輪軸的糧車殘骸。
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統(tǒng)帥,小的們順手在尸體堆里,‘不小心’掉了塊‘洪字旗’的破布。”
徐謙點頭,眼中寒光一閃。
一個急于證明自己的將軍,比一頭瘋虎還容易引誘。
果然,翌日清晨,邊軍大營震怒。
王彪當眾抽出虎頭刀,一刀斬下逃卒耳朵,血濺三步。
他拎著耳朵在陣前狂吼:“流寇也敢劫我軍?!一群糞土不如的賤民,也配稱軍?!”
副將勸他穩(wěn)扎穩(wěn)打,他一腳踹翻案幾,獰笑:“蟻螻之輩,何須結(jié)陣?我一刀一個,殺到他們爹娘都不敢生人!”
當夜,他在帳中飲下血酒——那是從陣亡士卒身上割下的心頭血,混著烈酒而成。
“我要把徐謙的頭掛在我刀尖,”他仰頭灌下,雙目赤紅
“帶回京營,讓那些說我‘難堪大任’的老狗,一個個跪著舔!”
徐謙在三里外的沙丘上,聽著斥候的匯報,笑得幾乎岔氣。
“瞧見沒?人一旦開始意淫自己有多牛逼,離死就不遠了?!?
他轉(zhuǎn)身,看向石砣子:“工營準備得如何?”
石砣子拄拐而立,沙啞道:“溝已掘,管已埋,火油硫粉全數(shù)運至背風沙丘。引線藏于枯草之下,只待風起。”
徐謙點頭,目光落在遠處一個瘦小身影上——那是刀兒,流軍中最年輕的卒子,十二歲就跟著他從潁水逃難,如今掌管火種傳遞。
“讓他去‘哭喉谷’走一趟?!毙熘t淡淡道,“帶三支火把,天亮前回來?!?
云璃皺眉:“太危險,那邊已是敵軍游騎范圍?!?
-->>“正因危險,才讓他去。”徐謙瞇眼,望向北方陰沉的天際,“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洪字旗下,無分老幼,皆可赴死?!?
風未起,火未燃。
但殺局,已成。
沙丘之下,竹管如蛇,深埋黃沙,只等那一縷西風,點燃整片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