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來平城,??見程濯的幾個留學朋友只是行程湊巧,主要原因是集團的年會,今年定在這邊的子公司。提到這個,??孟聽枝就興趣很大,??問他在他家里的公司是什么職務,??程濯說沒有。因為舒晚鏡回憶展,??之前在工作室看了資料無數,??孟聽枝對正睿資本比較了解,??主營藝術品投資,??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和舒晚鏡有關,??但程濯出面也很少。這樣想,他那天能來美院的匯展中心,也真是機緣巧合中的機緣巧合?!澳悄阌忻瑔??你名片上都寫了什么?”他折臂,一手搭另一手手腕處系著紐扣,??質地硬朗的襯衫袖口環(huán)著線條分明的腕骨,一本正經開玩笑:“寫一個閑人?!毖鐣慕裉煜挛玳_始。冷餐前的社交時間安排得很長,孟聽枝怕餓,??又怕吃多了,穿身上這條綠色的絲絨吊帶裙會有小肚子,??就著酒店送過來的葡萄司康,小口地啃一點邊邊。程濯一出來就看見她,跪坐在軟墊上,秀秀氣氣地進食。她身上這條綠裙子,??明艷純粹,??乍一眼,??叫他想起一部叫《贖罪》的外國電影。可能是怕面包屑灑在身上,??她身子前傾,??腰臀在窗前光里,繪出一條凹凸有致的軟弧,孟聽枝除了四肢很瘦,其他該長肉的地方并不單薄,只是平時穿衣寬松,很少這么掐腰顯身材。程濯靠在墻邊默默打量片刻,倏然出聲?!斑@不是挺辣的妹?!泵下犞β劼曇晦D頭,唇邊簌簌掉了一點屑。她起身,眸光盈盈地朝他走來,墨綠裙子裹一身如雪的皮囊,發(fā)尾微卷,淡妝面龐顯得柔凜清透,更有電影女主角的風情?!澳憧催^《贖罪》嗎?戰(zhàn)爭時期的愛情片?!泵下犞φf:“看過?!辈粌H看過,還重刷過不少經典片段,印象最深的就是敦刻爾克大撤退之前,羅比那句“我們緣分未盡”。孟聽枝反應過來了,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很像嗎?”她這件裙子雖是吊帶,前后開口都不深,渾身一色,柔軟的褶和飄逸的裙擺,很有女人味,但不過分性感。程濯握著她的手,捏一捏,很溫和地說:“不那么像,是穿綠裙子一樣的好看。”他摸到她手腕上戴的紅玉髓鏈子,她手腕細白,幾個松垮的鏈墜更有靈動的珠紅流光。柔凈氣質,很能壓得住這些深紅墨綠的艷色,半點不俗,只覺得恰到好處?!斑@鏈子你喜不喜歡?”孟聽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問這個,點點頭說:“喜歡呀?!薄罢娴??”孟聽枝更納悶了,笑一下說:“當然是真的,周游和我?guī)熃愣伎湮掖鬟@個好看呢,怎么了?”他頓了頓,似乎本不想提,后又覺得沒有遮掩的必要?!皢搪湔f,我對你不用心?!痹捒蓻]這么委婉,他們這三個從小鬧到大的損友,說起話來從不給對方留面子的。喬落說的是:“拜托拜托,這么爛大街的款你也好意思送給女朋友?你沒發(fā)現徐格身邊那些女網紅幾乎人手一個,其中還一半都是仿的a貨,你就算不會送女生禮物,你吱聲啊,枝枝還說喜歡,我真心疼她,她還不如跟我談戀愛?!毙旄褚娍p插針,故作中肯,“是,我也心疼枝枝妹妹?!眴搪湟粋€眼風刮過去,像箭似的釘在徐格身上,語氣更無情嘲諷了,“就你也敢笑別人,你當你是什么好豬?”程濯當時沒說話,心下思考,面上卻平靜,一副“聒噪得像兩只喇叭,你看我理不理你們”的高冷表情。孟聽枝看著自己手上的鏈子,“怎么不用心啦?我覺得很好看。”被這么一說,程濯忽然勾唇一笑,拇指摩挲著她細膩的手腕內
側,“她以前也說過我別的不好,我不在意,可她說我對你不好,我不知道怎么了,就不受控地反省?!薄胺词∈裁??”“反省對你是不是真的不夠好?!泵下犞β冻鲆粋€溫溫軟軟的笑:“夠了,很好很好了?!毖鐣诰频觏攲优e行。下車的時候,夜色里飄雪,孟聽枝一伸手就接住好幾點冰涼白色,她穿著厚厚的大衣,被程濯攬著很快進了暖氣充足的酒店大堂。手上的雪化了,程濯在電梯里給她擦手。他低眸垂頸,那個認真擦拭的動作,說不出來的溫情細致,只叫孟聽枝愣愣地想起來很遙遠模糊的記憶。她小時候上的幼兒園,有一個大姐姐似的年輕老師,對小朋友們總是耐心溫柔。程濯對她,像照顧小朋友。想到這,她心里一甜,彎彎地抿著唇角。年會上來的人很多,百分之九十九孟聽枝都不認得,但是這一刻,她挽著程濯手臂,款款從電梯走出來,并沒有那次在柏莘會所參加生日會時的局促不安。不認識人沒關系,在這種社交場合被別人盯著看也沒關系,不知道從什么開始,她慢慢有了這份從容底氣。看到的第一個熟人是賀孝崢。
而那位傳聞中的程濯堂姐,她今天也見到了。一身材質極佳的單肩珍珠色禮裙,穿尖頭細高跟,優(yōu)雅高挑,不僅有名媛的高貴氣質,也不失敏銳的時尚嗅覺。她和薛妙都屬于第一眼美人,五官明艷大氣,但程舒妤更有鋒芒。彼此輕輕碰杯,喝香檳。
淺談幾句,聊到賀孝崢和程舒妤的婚期在開春時候。程舒妤看了眼孟聽枝,暗暗打量,隨后露出一個不至眼底的笑,轉去看程濯說:“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帶孟小姐一起來參加?!彼龑ⅰ坝袡C會”咬得格外清晰,聽著并不像什么友好邀請。程濯極淡地撩了一下眼皮,四兩撥千斤地回道:“我肯不肯去都要另說,你急我女朋友去不去?”程濯在社交場合不愛主動,但有人上前打招呼,他也會自然地向人介紹孟聽枝。對方往往會露出一種經歷恍然大悟,而更加驚訝的表情看著她。至深夜。外頭雪又下大了一點,從酒店高層落地玻璃窗朝下俯望,墨藍夜色里,遠遠近近,雪碎與燈火不易分清。宴會廳很暖,內外是兩個截然不同的季節(jié)。想到蘇城還沒有下雪,或許過幾天再降溫就會下,孟聽枝忽然感嘆,“今年冬天好長啊,感覺冷風已經吹很久了?!薄安幌矚g冬天?”孟聽枝轉過身,搖了搖頭:“怕冷,喜歡夏天?!毕氲较奶?,就想到離畢業(yè)還有好幾個月。她睫毛斂一下,將手放在溫溫的玻璃上,飛雪落上來轉瞬就會融化,過分美好的事物都如天惠,不期而遇,也會不期而失?!跋奶焓裁磿r候來呢?”那只是她當時走神隨口說的一句話,沒想到在隔天的早上,她還睡得迷迷糊糊,程濯把她從溫暖的被子里挖出來。她抬手揉著眼,長睫顫顫,在程濯臂彎里惺惺忪忪睜開眸子,初醒嗅覺聞到一股冷淡好聞的須后水氣息,她往他身上靠,蹭了蹭問:“怎么啦?”話音剛落,膝彎和后腰都貼上一股力,不待她反應下一瞬被人騰空抱起。溫熱的唇輕輕落在她額頭,那人說:“帶你去過夏天?!毖┩:蟮钠匠翘焐珱]有晴轉,一片渾濁的灰青調,厚重云層將天際壓得很低,冬季六點的早上,城市的車水馬龍還沒有完全蘇醒。酒店頂樓,高樓危宇如星羅棋布,立于最高那棟的頂端,冷風呼嘯。孟聽枝纖軟的睫毛被凜冽風刀戕害得快速撲眨,眼睛不能完全睜開,只得半瞇著,小小一
片水光里藏著未睡醒的濃濃倦意。眼角鼻頭都凍得紅紅。稍稍一呼吸,就有成片白霧在面前飛舞。像夢里。她震撼于眼前的場景,再慢一拍地轉去看身邊的程濯,他將她的肩一攬,好笑地說:“快走啊,不是怕冷么?”可能是今早才做的清理,積雪只被鏟到四周,還未融化,頂樓寬闊到空寂的地面上,露出一個巨大的字母h,上方停著一架通體黑色的私人飛機,機尾的logo有點熟悉。孟聽枝懵懵的,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先轉去機場,等再下飛機,已經換了臨海城市。她從酒店房間直接披出來的大衣此時已經用不上了,只穿著一條單薄的絲質吊帶裙子。下了懸梯,兜頭晴天朗日,一股清爽咸熱的海風直接撲涌過來。這地方看起來不大像通用機場,跑道上另一架預備狀態(tài)的飛機也不是常見機型。來接他們的男人,平頭方臉黑西裝,恭恭敬敬站在保姆車外,一面替他們開車門,一面說沈先生都吩咐好了。孟聽枝坐到車上納悶:“沈先生?”程濯回答:“沈思源。”到了地方孟聽枝才知道,那棟她還沒下車就驚呼漂亮的海邊別墅,是沈思源那個愛藝術的爹留下的。房子主體是由一位很有名的西班牙建筑師操刀,后期由曾珥作為藝術顧問接手,參與室內設計,從最初的圖紙到磚瓦綠植落實,總共花了三年多的時間,等正式交房,沈思源的父親已經因病去世。這棟海邊別墅,理所應當地作為遺產落到沈思源手上。沈思源最近手頭緊,打算把這房子出掉,在圈子里問了個遍,沒人應。倒不是這別墅不好,只是不大對口。
一來離蘇城太遠,純當度假都夠折騰,二來這種完全經由藝術概念設計出的房子就跟藝術品一個樣子,很夠設計師吹牛,但經看不經用。他們那個圈子里俗人成堆,欣賞不來。沈思源碰了點小壁壘,報了個友情價,又在群里當起一個三流推銷員:“別的不說,我爸的品味絕對可以吧,那地兒靠海,對面就有小島,開游艇半個多小時就過去了,多夏天吶?!本瓦@么拉胯的推銷,眾人紛紛敬謝不敏,偏偏打動了頂精明的程公子。他往群里回一句:“房子干凈么?”沈思源立馬切私聊,給他回了一句,“一直有人打理,拎包入住?!比缓蟛粍勇暽〈狄煌?。程濯淡淡回:“明天去看看,之后再說?!鄙蛩荚匆娪忻珙^,不僅立馬安排那邊的別墅管家去接人,還跟程濯詳細介紹了一番,那別墅還有個名字呢,叫綠野仙蹤。程濯起初一聽皺眉,覺得起個綠野仙蹤的名字真真俗到頂了。放以前,沈思源肯定溜須拍馬地說,俗,頂俗,我爹就好附庸風雅這口,老男人俗斃了??山駮r不同往日,他倒也不順著程濯的意思,他說:“這名兒是曾珥起的,藝術家的返璞歸真,你得細品!”程濯當時輕輕一笑,按著語音鍵,沒筋沒骨地回:“你爸沒品到的,給你品到了,你細品。”那房子從照片里看就漂亮,有點西班牙的建筑風格,也不純,精挑細選的綠色植物順著深紅房頂野蠻生長,三層樓高,浪漫莊重?!俺体禳c!快點??!”程濯腳下踩著柔軟沙粒,應聲看向前方,沿海的陽光如盛夏般明媚無遮攔,她興奮地揮動小臂,翻飛的裙角鎏一層金粉般的光。叫人目馳神炫。這才恍然,要是能擺脫沽名釣譽,實實在在有個仙,綠野仙蹤倒也算得大俗即大雅,極襯這個意境。而前面那個發(fā)絲迎風,手里提著高跟鞋,赤腳小跑的小姑娘。是他的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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