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一腳剎車,??銀灰色的suv停在紅綠燈前。手搭在方向盤上,曾珥轉頭看以往一上車就廢話特多的缺德少爺。缺德少爺今天一門心思搗鼓手機,微信頁面進進出出點了八百遍。她輕輕笑一下,??妝容明艷簡單的面上,??抬眼彎唇自有風情流淌。“這年頭,??還有你難追到這份兒上的妞?不如說說,??我給你支招。”沈思源臉色瞬間就變了。他頭發(fā)養(yǎng)長,??只有兩鬢修短,??頭頂扎了一個自以為很有藝術味的小辮兒,??他撓撓那囂張的小辮兒,??不是滋味地長嘖一聲?!澳氵@說的什么話,妞?哪兒來的妞?我最近連只母蚊子都不敢自己上手打死好嗎?”把手機屏幕坦坦蕩蕩往曾珥面前一懟?!昂煤每纯?,這是妞?這踏馬是祖宗好吧,程濯怎么回事啊,??隔著時差也不至于這么久都不回我消息吧?這都多久了,有這么忙?”聊天的功夫,又錯過一個綠燈,??好在百匯城這邊車少,曾珥瞥一眼路口,??繼續(xù)靜等?!澳愦_定,他不是不想搭理你?”沈思源說:“不可能啊,我要跟他說孟聽枝的事,我不信他不感興趣?!甭牭绞煜さ拿???曾珥按下車窗,??熱風灌進來,??她朝倒車鏡看了看,??眼神微瀾,??聲音卻輕又自然:“聽你上回那個朋友說,已經分了?”沈思源一副看戲的壞笑,“是分了,回頭草嘛有人不吃,有人吃?!薄俺体幌?。”“你了解程濯么?他以前不戀愛還不婚主義呢,小點那會兒說的。”曾珥從他手上利落地抽走手機,“你既然要跟他說孟聽枝的事,能不能不要這么賣關子,”她點進聊天頁面,在“有件絕了的事,聽不聽?”后面補發(fā)了一句?!瓣P于孟聽枝?!毕]發(fā)出去多久,曾珥腳下給油,車子駛過路口,副駕駛的沈思源忽的怪叫爆粗:“我草我草!程濯給我打電話了!”?車子就放在4s店修,孟聽枝從常林新區(qū)打車回周游的公寓,開門還沒見到人,就聽到周游的安慰聲傳來?!皼]必要為這樣的男人難過,他那么聽他媽的話,那就跟他媽過一輩子好了!”孫淑淑吸著鼻子,接過周游遞來的紙巾往自己眼睛上按,抽抽搭搭地說:“我知道,我只是沒有想到這么快他身邊就會有其他人了,我們正式說分手才多久啊,他怎么能這樣?”“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樣嘛,男人沒心,”周游拍拍孫淑淑的背,聞聲轉頭看進門放包的孟聽枝。“枝枝你回來啦?你買了什么那么一大包?!薄百I了啤酒和零食,”孟聽枝將東西從袋子里拿出來,“你們要喝嗎?”孟聽枝酒量不好又不愛喝酒,宿舍里都知道,不僅周游皺起眉,連眼睛濕紅的孫淑淑都一下止住了哽咽?!爸χδ阍趺赐蝗毁I酒啊?”周游也問:“是啊枝枝,你不是說今天去給什么客戶看方案嗎?”孟聽枝走過來,先打開一瓶啤酒,對嘴喝了一口,冰冰涼涼,碳酸迸著苦味在舌尖上跳。她把今天在咖啡店的事說了出來。周游聽完,手掌猛一拍桌子,直接開罵。“我靠,世界上真有這么惡心的男人嗎?你為了那個案子忙活了那么久,幾個周末都在熬大夜,幸虧你不缺錢,你說要是換了一個稍微捉襟見肘點兒的妹子,被他這么哄幾句是不是就上當了,還有沒有興趣當老板?這他媽的不就是畫大餅釣妹子上鉤嗎?越想越惡心!”孫淑淑聽了也背后發(fā)冷,“而且他這樣以工作蓄意接近,除非放棄案子,不然根本擺脫不掉,你想啊,要是拒絕他之后,還想繼續(xù)搞設計,這種人能平白無故挑出八百個不滿意刁難你。”“對!惡心死了?!薄爸χ?,這是工作室的案子嗎?”孟聽枝搖頭,“是私人的,陳教授允許大家接私單,本來師姐他們還很為我開心,說我能這么快就得到賞識。”說完,孟聽枝抿了一下唇。周游在她背上安撫似的來回摸著哄著,“你別這樣想,漂亮有才華又不是你的錯,攔
不住那些見色起意的人渣罷了!沒關系的枝枝。”“是啊枝枝,以后一定還有更多人欣賞你,之前的畫冊我買了,那么多圖一下就翻到你的了,好好看啊?!焙鋈灰庾R到今晚本來是要安慰孫淑淑的,不知道怎么現(xiàn)在大家倒都在圍著她說話。孟聽枝拍拍周游的手,淺淺彎起唇角對孫淑淑說:“我沒事的,你呢,之后有打算嗎?”孫淑淑苦笑:“我也沒事,之后嘛打算先回老家,大概率會當個美術老師吧?!敝苡卧趦扇酥虚g,一手搭一個,“都會沒事的,一定會越來越好的,喝酒喝酒!”光零食還不夠,周游又點了一堆外賣,燒烤小龍蝦攤滿玻璃茶幾,喝空的啤酒罐被用力捏癟,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孫淑淑喝得最猛,已經躺在沙發(fā)哼哼暈睡??蛷d主燈沒開,投影儀上放著沒人看的電影。周游忽然說:“枝枝,你最近小心一點,晚上要是在工作室加班,千萬別落單了?!敝副巢恋羯洗降钠【颇下犞D頭不解地“嗯”了一聲?!拔衣犑┙苷f的,他在tlu見多了這種半瓶子水亂晃蕩的富二代,自己屁本事沒有,又死愛面子,之前有個男的因為被一個女模特當眾下臉子拒絕,那男的放完狠話,轉頭真找人弄了那個女模特,潑硫酸毀了人半張臉,還錄了視頻?!闭f完周游自己先打了個冷顫,用力地搓幾下搓了搓胳膊?!疤膳铝?,這種男的怎么不直接去死啊?!泵下犞ο肫鹣挛缭诔A中聟^(qū)的4s店門口,那男人臨走前狠狠指著自己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企圖壓下心里的虛浮的不安。周游見她這樣,忙繞過茶幾去抱抱她,“沒事啊枝枝,反正我閑著,到時候我去接你,不怕啊。”孟聽枝搖搖頭,輕聲拒絕道:“不用你接,我自己會小心的。”周游跟施杰在一塊后,經常去接施杰下班,往金霖路跑得頻繁,社會新聞現(xiàn)場也給她見過不少次。想想還是放心不下來?!澳悄械慕惺裁疵职≈χΓ一仡^問問施杰認不認識,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泵下犞σ矝]多想,把名字告訴周游。聊著天,桌上一片殘羹冷炙,時間過了凌晨三點。周游手機響起鬧鈴,忽的一下從地上站起來說,“枝枝,我得去接施杰下班了,你一個人照顧淑淑可以嘛?”孟聽枝驚道:“你喝了酒怎么開車?”周游拿起旁邊的鴨舌帽壓在腦袋上,嘿嘿一笑,晃著手里的手機說:“一早約了代駕,走啦。”一聲關門響后,偌大公寓里只剩英文電影的臺詞聲音,光影變幻,對白里的情緒越是熱烈跳脫,越是反襯寂靜。有時候孟聽枝真的很羨慕周游,就算一整天瞎忙活也充實開心,可再看到沙發(fā)上醉后都濕著眼角、蹙起眉心的孫淑淑。她又覺得大家或許都在互相羨慕。孫淑淑半醉不醉那會兒,紅著眸子向她討教經驗,問同樣分手不久的她是怎么走出來的?周游大概是怕她們聊到后來會互戳傷心事,先接了話去回答,周游是典型的兩性關系口頭研究者,即使自己經歷不多,大道理也能說出來無數(shù)?!澳惝吘故谴髮W四年嘛,枝枝這個時間短點,就比較好走出來啊,所以你放心啊,失戀的傷痛都是短暫的,只要朝前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姐妹相信我!”她走出來了嗎?并沒有。
她被困住的,又何止四年。不該遺憾的,明明已經擁有過了不是嗎?那個本該與之平行的人,她在費盡心思地偏航后,終于有了交匯,一直努力保持清醒,保持分寸,自以為沒有牢牢抓住的東西,失去時會很容易釋懷?,F(xiàn)在才知道,正因為這份連擁有時都一直存在的擔驚受怕,這難過,有多深,無時無刻。自當從善如流的智者,實際上,她是悍不畏死的愚人。就像檢票失誤,進錯了放映廳,看一場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電影,時間、地點、位置,什么都是錯的,明明也準備好了隨時退場,但依然遺憾沒能看到最后的結局。好像沒有
失去什么。
又好像從一開始就失去了全部。去房間里拿了毯子出來給孫淑淑蓋上,孟聽枝找到遙控器,一按鍵,放至尾聲的電影戛然而止,客廳里徹底安靜。她把垃圾分類打包后,又將弄臟的毯子仔細清潔,做完這些才提著自己的包,回了房間。那疊廢稿,最后被她帶回桐花巷,在一個夢醒后的深夜燒掉。她這段時間就靠著這件事來轉移注意力,圖稿一焚,好似那些自欺欺人也一并被燒了干凈。她終于可以坦然地面對跟程濯分手這件事。那晚從枕春公館出來,回了公寓,她以為自己會天崩地裂地跟周游訴說這一刻的自己有多么傷心。但是沒有,周游笑嘻嘻招手喊她來吃炸雞,她還去吃了一塊,如常地回房間洗澡護膚,一切井然有序直至關燈。失眠一夜,連累枕頭陪她一起濕。天光大亮時,她終于因為疲憊不支暈睡過去,醒來肚子里胃酸翻涌,餓到痛,在被子里緊緊蜷縮著,手指夠了無數(shù)遍,才把震動的手機摸到手,按了接聽鍵。電話那頭是昨晚送她回來的鄧銳,溫聲細語?!懊闲〗?,枕春公館里還有好多你的東西,程先生說門鎖和密碼都不會換,你隨時過來都行。”大腦昏暈,她想了一下,那些都是什么呢?昂貴的盲盒?!安恍枰??!彼p聲說,那些東西和程濯一樣,本來就不是她的?!翱墒恰薄盀觚?!”孟聽枝想到什么,忽然擔心:“鄧助理,那兩只小烏龜你能幫我送來嗎?”她實在不想再回去了。鄧銳犯難地回答:“那兩只龜,程先生帶走了?!薄皫ツ膬毫??”“這個我不清楚?!弊蛲硭妥呙下犞Γ体矝]在枕春公館待著,什么也沒拿,出來時只捧了一個玻璃缸,放在后備箱,自己開車不知道去哪兒了。鄧銳自然也不敢多問。但他知道程濯的行程,今天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上飛機去美國了?!俺滔壬呀浫ッ绹?,這次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孟小姐,這些東西放在枕春公館也是浪費,我是說真心話,您隨時過來拿走都是好的。”孟聽枝一次也沒有去。甚至開始強迫自己忘記有關枕春公館的所有密碼,可笑的是,人根本無法忘記自己企圖忘記去的東西。越回避,越深刻。所有抗拒的時刻,都在一遍遍的疊加印記,強行去復習那些不可磨滅的場景和畫面。半個月后,孟聽枝從陳教授的辦公室出來。手里拿著一堆新資料,工作室的工作節(jié)奏太快,她像是前一陣子累過頭了,這幾天晚上一過九點就有點頭昏腦漲。周游在這時打來電話。孟聽枝坐在工位上把燈光調暗一個檔,支著額,疲倦地接聽?!拔??”那頭周游激動萬分,“我去!枝枝,一個勁爆消息!”孟聽枝勉力一笑,“多勁爆,你有寶寶了嗎?”“屁!”周游咋咋呼呼地回,報了一個人的名字來:“高俊陽,你還記得嗎?”孟聽枝沒反應過來,“你前男友不是姓崔,叫崔什么陽嗎?”“什么我前男友啊,不是,那個咖啡店老板,跟你撂狠話的那個人渣,記不記得了?”孟聽枝腦子終于正常運轉,想起來了,她拿著杯子起身去倒熱水,一手按出水鍵,另一手拿手機放在耳邊?!芭?,記得了,怎么了?”之前周游還擔心這人報復,但這半個月來什么也沒發(fā)生,要不是周游再提,孟聽枝就要把這人忘干凈了。周游說:“我不是特意叫施杰幫忙留意打聽這個人嗎?他還真打聽到了!在一個包廂里聽高俊陽朋友說的,說他斷了兩根肋骨住院了。”“住院了,發(fā)生了什么嗎?”“聽他朋友講,他是出差去美國被當?shù)厝舜虻?,下手可狠了?!敝苡未罂烊诵牡睾吡艘宦?,“枝枝,你說這是不是人渣自有天收?你現(xiàn)在就放心吧,沒個三倆月,那人渣估計出不了院的?!泵下犞σ汇?,忘了松手,熱水瞬間從杯口滿溢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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