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亮得很早,甲士們出營整肅,卻見一人早已帶甲按劍,立于哨樓之上,極目遠(yuǎn)眺。
地平線處,一隊人馬正往此處行進(jìn),沒有旗號,看樣子,大多皆為步行。
營門外,副將曹超飛奔而至,三兩步?jīng)_上哨樓,恭敬一拜:“太守大人,是本郡的流民,聽聞大人要馳援上黨,特意歸附,要隨大人出征?!?
王曠微微皺眉,下意識瞥了眼身后的營帳,不禁輕嘆口氣:“他們大概多少人?”
“這一隊七千人,領(lǐng)隊的說辰時許廬江地區(qū)的流民也能到。”
王曠默然半晌,忽而似下了決心一般,嚴(yán)肅道:“飛馬告之他們,守家衛(wèi)國乃將士本分,流民者無需自往死路而去,將他們勸回吧!”
“大人,這……好歹也是七千人啊!”
“快去!”
“是?!辈艹瑹o奈,只得恭敬一揖,垂頭喪氣往下走去。
剛出哨樓,迎面卻見一寬袍英俊公子大步走來,氣質(zhì)出塵,見面便道:“曹將軍無需去,我上去與父親說說?!?
曹超大喜,忙長揖道:“還好籍之公子趕來,那就有勞公子了!”
王籍之?dāng)[擺手,邁步上了哨樓。
望臺上,王曠只留了個背影,自然知曉王籍之來此何為,頭也不回便道:“莫勸我,這些流民好不容易從戰(zhàn)亂之地來到江東,豈有再讓他們赴死地迎戰(zhàn)匈奴人的道理!”
王籍之笑道:“父親所說的戰(zhàn)亂之所,畢竟是他們的家鄉(xiāng),而父親所以為安定富庶的江東,卻不一定有他們落腳之處?!?
王曠怔了半分,不由得一聲短嘆。
王籍之行至圍欄邊,立于王曠身側(cè)道:“江東子民反感北方流民久矣,不是每一個縣令都如諸葛稷那般懂得平衡與懷柔,流民中能憑借自身背景及能力在江東立足的,當(dāng)然也不會舍棄當(dāng)下穩(wěn)定的生活,而偏要追隨父親。說到底,來投之人多是無法融入江東,只能落草為寇之眾,若能一戰(zhàn)建立功業(yè),對他們來說,絕對是比留在江東更好的抉擇?!?
王曠輕拍圍欄,淡淡搖頭道:“你說的雖有道理,可你是否想過,若僅淮南郡五千精銳甲士馳援上黨,半月可至,可若是帶了這些人,只怕入秋都難以抵達(dá),怎能救王都于水火?”
王籍之微微一笑:“難不成父親真以為憑借淮南這支隊伍,能擊敗劉聰、王彌?”
王曠默然無語。
王籍之接著道:“那劉聰自幼文武雙全,手下皆是經(jīng)年調(diào)校出來的兵士,更有石勒為先鋒,此人連茍曦將軍都頗為忌憚。而那王彌更是縱橫青徐,未逢敵手。反觀咱們這五千淮南軍,其中四千多久居揚(yáng)州,毫無實(shí)戰(zhàn)經(jīng)驗,另外幾百人乃年前隨秦溪來的,軍紀(jì)匱乏,這樣的隊伍再長途奔襲,以卵擊石罷了?!?
“為父豈能不知!”王曠沉聲道:“但這道軍令說的很清楚,引兵勤王,不得不遵啊!”
“所以說,咱們出兵,且要聲勢浩大,讓有心之人挑不出毛病,至于能不能如期抵達(dá),戰(zhàn)果如何,聽天由命吧?!?
王曠望著漸漸靠近營寨的流民軍,思索片刻道:“你的意思,是將流民盡數(shù)納入行伍,造成大軍全力迎敵的樣子?”
“正是?!?
王曠一掌擊在欄桿上,怒道:“胡鬧!戰(zhàn)爭豈能做做樣子!千萬流民來投,營里的兵甲根本不足,怎么迎敵?讓那些人穿著粗布短衫,拿著農(nóng)具殺敵嗎?豈不是將人命當(dāng)做兒戲!”
王籍之淡淡道:“這世道,除了父親,有誰不把人命當(dāng)做兒戲嗎?背后謀劃這道軍令之人,可能想過‘人命’二字?更何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帶上流民,是牽制匈奴人唯一的方法。試想,劉聰探知淮南僅五千軍迎擊會是什么感受?怕是牙都會笑掉了吧!并州劉琨將軍孤軍奮戰(zhàn)數(shù)年,若聽聞淮南只五千人相救,怕是根本無心再戰(zhàn)。唯有淮南軍浩浩蕩蕩,才能對目前的戰(zhàn)局形成威懾力,才能安定前線軍心。倘若壺關(guān)久攻不下,匈奴人定會露出破綻,到時候,這一戰(zhàn)未必不能取勝!至于兵甲之事……孩兒想打個賭?!?
王曠眉毛一挑:“賭什么?”
“賭有人會主動替父親解決這個難題?!?
王曠凝視王籍之,目光復(fù)雜,半晌,嘆了口氣,甩手離去。
午時未到,已有三股流民軍聚集于淮南軍營,王曠徒步巡視,卻見流民軍內(nèi)清一色青壯年男丁,各個摩拳擦掌,斗志高昂。
王曠有些訝異,但這些流民的到來讓淮南軍將士欣喜萬分,如今皆混在一起,攀談相交,再不見主事之人,難以私下詢問。
轉(zhuǎn)過整個營寨,行至轅門邊,遠(yuǎn)遠(yuǎn)便見曹超與施融二將并立交談,兩人見王曠到來,恭敬行禮。
“來了多少人?”王曠向曹超問道。
“回大人,目前已抵達(dá)流民軍共一萬八千人。”
王曠吃了一驚,皺眉道:“這么多!”
施融淡淡道:“想來是大人治軍嚴(yán)整,愛民如子,聲名在外。”
王曠冷笑一聲:“施將軍此時說這等毫無邊際的話,是不是有些不合時宜?”
“那要么,就只能是有人特意為之了?!?
王曠面色冷肅,并未吱聲,放眼營外官道,又見一隊人馬,這一回,倒是亮了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