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古戰(zhàn)場以西。
尸山阻塞了淺淺的河谷,月光下,河水的涓流呈現(xiàn)如墨般的血色,腥氣沖天。
慕容卿率軍踏著尸體過河,所有人皆沉默不語。
心底有深深的恐懼,可越發(fā)緊緊握著兵刃。
這是血仇,是北蠻匈奴與中原漢人的又一筆累世之仇。
唯一無動于衷而面上沒有絲毫悲憤之色的人,就是李鹿笛。
這個容貌可愛的女子卻有著非人般的冷漠,讓不可一世的晉陽弓衛(wèi)們也人心惶惶,以致許多弓衛(wèi)不愿再簇擁著自己的統(tǒng)領(lǐng),而是更愿靠近曾以為只是個貴胄花瓶的慕容公主。
也是慕容公主,當先徒步進入河西密林之中,那是一片月光照不到的陰暗之所。緊跟其后的,是激憤的江湖俠士們。
本該嚴整劃一的晉陽弓衛(wèi)兀自分為兩派,一部分提著長弓跟隨江湖俠士進渡河入林,另一部分只留在河?xùn)|高地之上,簇擁在李鹿笛身邊。
有人本想觀望,卻最終不得不做了選擇。
因為觀望,就等同于退縮。
沒有主帥,這支軍隊的分裂是必然的。
為保險起見,馮大力和屠萬山被慕容卿強令留在河?xùn)|,一是為了接應(yīng)去尋谷哥哥的賈青二人,二是至少能稍稍掣肘一下李鹿笛,如遇變故,好歹留個退路。
可終究,這支軍隊的戰(zhàn)力又一次打了折扣。
這些,慕容卿當然知曉,但別無他法。
慕容卿知曉王曠對于朝堂的重要性,也懂得王曠對于谷仲溪的一些特殊意義,即便前方是虎穴深潭,也得硬著頭皮試一試。
前軍進入河西密林,行不到一里,立即有人發(fā)現(xiàn)敵軍的線索,眾人四下看去,林子里大軍過境的痕跡竟十分明顯,顯然匈奴人大勝之后極為驕縱,絲毫不設(shè)防。
慕容卿看著眼前遍地的斷枝殘葉,心中卻沒來由一凜。
有問題。
按時間推算,兩軍正午爆發(fā)激戰(zhàn),就算晉軍立即戰(zhàn)敗,三萬人伸著脖子給他砍,也得砍上半日。所以這會兒,敵人應(yīng)該根本沒走遠。
但從剛才到現(xiàn)在,四下沒見到一個敵人,本就有些不合理。
更別說,對于一支得勝之師,不是理應(yīng)穿過丹朱嶺的山坳,殺向屯留縣城嗎?
或許慕容卿在看見長平古戰(zhàn)場上三萬晉軍尸體的時候有失冷靜,可當發(fā)現(xiàn)這林中如此明顯的痕跡,立即覺得極為不妥。
這似乎就是為了告訴追兵“我等驕兵就在此方向,快來追殺我吧!!”
楚王劉聰自幼熟讀兵書,用兵老練,這一點慕容卿是知道的。而王彌更是擄掠青徐二州遍無敵手,所以匈奴人絕不可能犯如此低級錯誤!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
慕容卿倒抽一口冷氣,當即喝道“停止前進!”
然而過河者眾,前軍兩千余人已在密林中,中軍剛過河谷,后軍還在踏尸而渡,這可不是一句口令就能停得下來的。
霎時間隊伍便前后擁擠,亂做一團。
就在這當頭,嗖一聲急響,一支利箭眨眼便射穿慕容卿身側(cè)一名江湖俠士的咽喉。
未及身邊人驚呼,如驟雨一般,整個密林上空盡是飛矢,拔劍聲、哀嚎聲登時響作一片。
慕容卿腸子皆要悔青了,一面盡力閃避著箭矢,一面凝神看清,這密林上方的枝椏上居然全是著黑衣的敵人,均借著枝葉隱在夜色中,當頭猝然發(fā)難,頃刻便令己方死傷過半。
“莫慌!沉住氣!輕功好的上樹攻擊!其余人徐徐后退?。 ?
慕容卿大聲呼喊,折枝劍出鞘,步法劍法齊飛,幻做數(shù)道幻影殺向林木上方,很快便擊落幾名黑衣人。
江湖俠士們在慕容卿的喊聲下漸漸穩(wěn)住陣腳,發(fā)揮各家武學(xué)的優(yōu)勢,繞樹閃避,在徐徐撤退中全力擊殺著樹上的伏兵,有許多劍客甚至順手保護了身邊束手無策的晉陽弓衛(wèi),令這些進入密林的弓衛(wèi)有暇還擊。
密林外,河水東岸,所有人都聽見林中震天的喊殺聲,膽戰(zhàn)心驚,目光死死盯著一片刀光劍影。不僅馮大力和屠萬山焦急萬分,許多晉陽弓衛(wèi)也向李鹿笛諫,希望出手相救。
但李鹿笛均厲聲喝止。
“胡鬧!一支隊伍中了埋伏,還要再往里填更多死人嗎?如若地勢空闊,我等還可以遠程相援,但如今敵我混在一起,貿(mào)然放箭,是想射死公主殿下嗎!”
馮大力急到直搓手:“進不能進,射不能射,難道……我們就這么干看著嗎?”
屠萬山暴喝道:“他娘的老子沒見過這么窩囊的事!谷將軍沒了!漂亮公主也要沒了!這破仗打的!老子還不如回寨子里快活!”
話音未落,腳下的地面卻突然震顫起來,一陣隆隆聲從嶺上傳來,所有人立即回望,卻見月光下一隊鎧甲雪亮的鐵騎軍正從丹朱嶺坳口直沖而下,氣勢萬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