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依著郎君的意思,素娘是昨兒夜里才走,可那會兒雨勢不小,怕是走不遠(yuǎn)的,如今才過午時,叫人去追,也是來得及?!?
內(nèi)知跟出來,低聲說道。
“叫人?”倪宗停下揉眼皮的動作,“你的意思,是叫什么人?”
內(nèi)知神秘一笑,“聽聞城外金鵲山上有強人出沒,他們都是些拿錢辦事的主兒,若老爺肯花些錢,讓他們?nèi)?,指定能將人帶回來。?
倪宗沉思片刻,縱然平日里百般吝嗇,但這會兒他只要一想起大房那些變賣的莊子田地加在一起值多少錢,他便蜷緊了手,“此事你趕緊去辦,但你絕不能與那些人說她身上有什么,只說她是逃婚的,務(wù)必讓他們把人給我?guī)Щ貋怼!?
“是,”內(nèi)知應(yīng)了一聲,瞧著倪宗的臉色,又小心翼翼地問,“可眼下,岑氏的喪事,咱們還辦么?”
倪宗聞,臉色更加不好。
誰讓他的兄長倪準(zhǔn)當(dāng)年治好了縣太爺身上的頑疾呢?縣太爺對他們倪家大房一向是多有照拂,岑氏這一過身,只怕縣太爺也要來吊喪,倪宗要想將倪家的醫(yī)館名正順地都握進(jìn)手里,便不能撒手不管。
他臉頰的肌肉抽動,咬牙道:“辦,還得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給她大辦?!?
——
倪素昨夜送走張伯與星珠后,也沒立即離開,而是讓兩個小廝回去找了馬車來,先去了棗花村尋一個藥婆,那藥婆手中有她半生所見女子隱疾的詳細(xì)記載,也有她年輕時從旁的藥婆那兒學(xué)來的土方子手段。
倪素一月前便付了銀錢給她,讓她請一個識字的人,她來口述,記下自己半生的所見所聞,藥婆活了半輩子還沒見過這樣年紀(jì)輕輕還沒成親便敢與她們這些人來往的姑娘,加之又有相熟的坐婆引見,她便滿口應(yīng)下了。
從藥婆那兒拿到東西,倪素立即乘車離開,但夜里的雨到底下得急了些,馬車在泥濘的山道上陷了兩次,蹉跎了不少時間。
天盡黃昏,兩個小廝將馬車停在溪水畔,解開馬來,讓其在溪邊食草飲水,倪素吃了幾口小廝拿來的干糧,望著斜映在水面的夕陽發(fā)呆。
此處距離最近的橋鎮(zhèn)還有些路程,可天已經(jīng)要黑了,兩個小廝不敢耽擱,喂飽了馬便又上路。
路行夜半,眼看橋鎮(zhèn)就要到了,趕車的小廝強打起精神,推醒身邊人,正欲說話,卻聽一陣又一陣的馬蹄聲疾馳臨近。
另一個驚醒的小廝回頭張望,月色之下,一片浸在光里的黑影伴隨馬的嘶鳴聲更近,不知為何,小廝心頭一緊,忙喚:“姑娘,后頭來了好些人!”
倪素聞聲掀簾,探出窗外,果然見那片黑影臨近,她心中也覺不好,卻來不及說些什么,那些人輕裝策馬,比晃晃悠悠的馬車快多了,很快跑上前來將馬車團(tuán)團(tuán)圍住,來者竟有十?dāng)?shù)人。
倪宗這回是真舍得了。
“姑娘……”兩個小廝哪見過這陣仗,一見那些人手中的刀,嚇得連忙往馬車?yán)锟s。
緊接著,為首的大胡子在外頭一刀割下簾子,接著用刀鋒取下掛在車蓋底下的燈籠往車內(nèi)一湊,旁邊另一個騎馬的身形高瘦的男人將畫像展開來,瞇起眼睛一瞧,“得了,大哥,就是她。”
大胡子盯著倪素的臉,有點移不開眼,“都說這燈下看美人,是越看越漂亮,這話果然不錯。姑娘到底是家底殷實的閨秀,沒出過雀縣,也不知道這一路可有比官道更近的山路,我們哥兒幾個緊趕慢趕,可算是將你給逮住了?!?
“倪宗給你們多少錢?”倪素靠在最里側(cè),盯著那掛了一盞燈籠的利刃,強迫自己鎮(zhèn)定。
“怎么?姑娘也有銀子給?”那大胡子吊兒郎當(dāng)?shù)?,在馬背上用一雙兇悍的眼睛審視她,“咱們可不是仨瓜兩棗就能打發(fā)得了的?!?
“倪宗給得起,我也給得起?!?
倪素手心滿是汗意,“只要諸位不再為難于我?!?
“大哥,她一個逃婚的姑娘能有幾個錢?”那瘦子瞧著倪素一身衣裙還沾著泥點子,發(fā)髻也唯有一枚珠花做襯,可視線再挪到她那張臉上,瘦子嘿笑起來,“要我說,她這般姿色的小娘子我還沒見過,若是賣了,只怕價錢比那財主開得還高呢!”
“你們敢?!?
大胡子本被瘦子說得有點動搖,卻聽得車內(nèi)那女聲傳來,他一抬眼,見那小娘子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正抵在她自己頸間。
“有話好好說嘛……”瘦子傻眼,他還沒見過這樣的,遇到他們這群人,她一個柔弱女子竟還拿得穩(wěn)匕首。
“我知道你們所求的不過就是錢,我給得起比倪宗更高的價錢,愿意花這個錢來保我的平安,可若你們敢動別的心思,我便讓你們?nèi)素攦煽??!?
倪素一邊說話,一邊觀察那大胡子的神色,見他果然為難,她便知自己猜對了,倪宗要的是活口。
她立即道,“我死了,我藏的錢你們也不知道在哪兒,我這兩個仆人他們也不知道,倪宗那兒的錢,你們也得不到?!?
“大哥……好像還真是?!笔葑訐狭藫项^,再看倪素頸間已添一道血痕,他有點惱怒,“我說你這小娘子,還真他媽烈性!”
大胡子銳利的目光在倪素臉上掃視,他似乎仍在忖度,而這一刻的寂靜于倪素而無疑是煎熬的,她沉默與其相視對峙,不敢放松半分,后背卻已被冷汗?jié)裢浮?
兩個小廝抱著腦袋更是瑟瑟發(fā)抖,動也不敢動。
“你說的是。”
大胡子冷笑一聲,“可老子最煩女人的威脅,既殺不了你,那就殺你一個小廝先洗洗刀!”
若不見血,只怕還真不能叫這小小女子知道什么是害怕,只要她嚇破了膽,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條件了。
“你住手!”
倪素眼見那大胡子刀鋒一轉(zhuǎn),燈籠滾落在車中,那刃光凜冽,直直迎向其中一個小廝的后頸。
燈籠的光滅了。
這一剎吹來的夜風(fēng)竟凜冽非常,騎在馬背上的瘦子被揚塵迷了眼,他揉了一下眼睛,不知為何后背陰寒入骨,他一轉(zhuǎn)頭,只見郎朗一片月華底下,他們這些人的包圍之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身影。
“大哥!”
瘦子嚇得不輕,才喊了一聲,寒風(fēng)灌入口鼻,堵了他的話音,那人手中一柄劍脫手,從他頰邊掠過,刺穿大胡子的腰腹。
大胡子完全沒有防備,他的刀鋒離小廝的后頸還差半寸,卻忽然停滯,一名小廝抬頭,正看見刺穿他腹部的劍鋒,小廝嚇得驚叫起來。
倪素渾身僵冷,她看著那個身形魁梧的大胡子瞪著雙目從馬背上摔下去,發(fā)出沉重的悶響。
玄黑的氅衣隨著那人的步履而動,露出來底下雪白的衣袂,他銀冠束發(fā),側(cè)臉蒼白而無暇,濃睫半垂,俯身在死去的尸體身上抽回那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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