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鶴雪看著他,半晌,他回過神,垂下眼睫。
氈帳偶爾被風(fēng)吹開些許,日光時而鋪散進來,照得他霜白的衣袂猶如凝結(jié)的冰雪,寸寸白,寸寸寒。
冗長的寂靜被號角聲打破,城樓上下疾奔與叫喊的雜聲不斷,氈簾陡然被人掀開,“倪公子,石摩奴領(lǐng)兵朝天駒山去了!”
徐鶴雪睜開眼:“天駒山出事了?”
“是,斥候來報,石摩奴軍中的工匠造了鐵索,胡人以此偷襲,斷了左右兩截棧道,只怕胡人要趁此機會,占領(lǐng)天駒山!”
段嶸喘著氣,說道。
鳥道斷了一截,無異于將天駒山崖壁上的齊人守軍困住,若他們的箭矢用盡,不及補充,便只能淪為砧板上的魚肉。
若有鑒池府的消息送來,必定是走天駒山鳥道,才能節(jié)省一段路程,往年官府來往通信都行此道,若天駒山奇險落入石摩奴之手,鑒池府增兵的消息送不到雍州城,卻方便了石摩奴防備,甚至設(shè)伏。
而那條連接天駒山與雍州城后方山峰的鐵索,更方便了胡人潛入雍州城。
“魏統(tǒng)領(lǐng)已經(jīng)先行將鐵索斬斷,倪公子,將軍以為,我們必要與石摩奴再戰(zhàn)一回了!”段嶸沉聲。
徐鶴雪在聽見天駒山通往雍州后方的鐵索被斬斷之時,眉頭輕皺了一下,但他什么也沒有說,只問:“秦將軍想如何打?”
“將軍已在整兵,意欲前往天駒山,但他也讓我來向倪公子請教!”
徐鶴雪一手撐在氈毯上,慢慢站起身,轉(zhuǎn)過臉,只見原本睡著的那個姑娘已睜開眼睛,她沒說話,卻掀開被子,很快站起來。
她要隨他出城。
淺金色的日光鋪陳在徐鶴雪的眼底,他看向段嶸:“石摩奴給了我們好機會?!?
“好機會?什么好機會?”
段嶸愣住了,石摩奴都要占領(lǐng)天駒山了,這又如何能是他們的好機會?
徐鶴雪顏色淡薄的唇扯了一下:
“將他往死里打的好機會?!?
第88章天凈沙(三)
“將軍,斥候稟報說,雍州軍得知了咱們要攻打天駒山的消息,已顯出慌張之色。”
裨將涅鄰古伏趴在崖上,眼底露出一分得色,“他們絕不舍得放棄天駒山,咱們在此埋伏,定能重創(chuàng)秦繼勛!”
若往天駒山,便要過這峭青谷的狹道,石摩奴攻打天駒山是假,引秦繼勛領(lǐng)兵出城是真,只要大挫雍州軍,天駒山便是囊中之物。
“你確定,天駒山的鳥道被咱們的勇士毀去了供雍州軍進退的那兩截?”石摩奴緊繃著臉,一雙銳利的眸子始終觀察著底下的境況。
“是,那鳥道懸在峭壁上,年久失修,斥候營的勇士們用鐵索趁著天還不亮便往上攀援,齊人發(fā)現(xiàn)他們后,卻為時已晚,咱們的勇士冒著箭雨,雖損失了不少人,但還是將他們的鳥道破壞,把那些該死的齊人都困在了懸崖上?!?
涅鄰古派出的斥候營的勇士足有百十來人,生還的卻只有在底下望風(fēng)的十幾人。
“若他秦繼勛敢來,”
石摩奴布滿胡茬的兩腮粗獷,“老子今日便要殺他個痛快,再將天駒山那些齊人守軍的頭顱割下來給斥候營的勇士們陪葬!”
熾烈的日光朗照這片蓊郁泛青的山谷,遠(yuǎn)處伏在霧氣里的山脈點綴未化的積雪,穿著漆黑甲衣的胡人兵士借以山谷之上崎嶇的山勢遮掩身體,皆一動不動地盯著底下的那條狹道。
風(fēng)聲呼嘯,胡兵們隱約聽到一些動靜,手握弓弩的兵士們立即警惕起來,淬了毒的箭矢抵上弓弦,身體也不約而同的緊繃起來,猶如一頭頭伏在暗處的豹子,只等獵物一出現(xiàn),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fù)渖先ニ阂а狻?
底下最突出的嶙峋山壁擋住了涅鄰古的視線,他緊緊地盯著,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可那聲音卻顯得很單薄。
那并不是一個軍隊該有的動靜。
很快,涅鄰古看見他們繞過突出的石壁,朝山谷狹道里來,竟只有約莫二十余人,他們?nèi)肓霜M道便走得緩慢,同時又在朝四面張望,涅鄰古見狀,立即對身邊的石摩奴道,“將軍,他們是雍州軍的斥候,看樣子,是先來探查峭青谷有無伏擊的?!?
石摩奴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底下那一小隊的齊人斥候,秦繼勛的大軍還沒有入甕,他自然不能先弄死這些人。
胡兵們耐心地蟄伏著,一雙雙眼睛看著那些齊人的斥候一面探查,一面騎馬朝蜿蜒的狹道盡頭去。
待他們探查過這段路,便會回頭向秦繼勛稟報。
石摩奴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蜿蜒處,片刻,他神色一凜,“不好?!?
“將軍!”
一名胡人斥候氣喘吁吁地跑來,“他們根本沒有回頭!才出峭青谷,便忽然開始騎馬疾馳!”
石摩奴站起身,“涅鄰古!派人去將他們給老子攔下來!”
“是!”
涅鄰古領(lǐng)了命,立即去安排騎兵追擊。
哪知不過才一盞茶的功夫,涅鄰古回到石摩奴身邊,便聽一聲響,二人隨之抬頭,便見遠(yuǎn)處鳴鏑沖上天空。
石摩奴面色陰沉,“狡猾的齊人!”
那些齊人的斥候跑到天駒山附近便會看見他的大軍并不在那里,此時鳴鏑一放,秦繼勛便會知道其中有詐。
他們就不該放那些該死的齊人過去!
“將軍,難道他們就不怕咱們真的攻打天駒山嗎?丟了天駒山,雍州城就是孤城一座!”
涅鄰古進道,“等不到齊國皇帝派來的援軍,他們雍州城的軍心就要先亂!您若拿下天駒山,必是大功一件!”
如涅鄰古所說,秦繼勛如今是進退維谷,縱然他的斥候發(fā)出鳴鏑又如何?知道峭青谷有異又如何?秦繼勛若不來,石摩奴便可直取天駒山,這于石摩奴而,從不是一樁虧本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