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仁升聽見腳步聲,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慢條斯理地提起紫砂壺,將琥珀色的茶湯注入汝窯茶杯,指尖捏著杯沿輕輕晃了晃,吹散裊裊熱氣,這才小口啜飲起來,姿態(tài)閑適得像在自家后花園賞景。
陸錚像是早料到他會來這么一出,臉上沒什么表情,自顧自走到紫檀木椅上坐下,長腿一蹺,干脆闔了眼,鼻息間還隱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陸仁升一杯茶喝盡,捏著茶針的手猛地一頓。他抬眼望去,見陸錚歪著頭靠在椅背上,竟像是真睡熟了。饒是他養(yǎng)氣功夫再好,此刻額角也隱隱蹦起青筋。
咚!
一聲脆響,茶杯重重磕在紅木桌上,茶水濺出幾滴,在桌面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見到你爹,連個招呼都不會打了?”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咬牙切齒,“這就是你娘教你的規(guī)矩?陸錚,你今年都快三十了,還要跟我置氣到什么時候?”
“陸仁升。”
陸錚終于睜開眼,眸子里一片清明,哪有半分剛睡醒的迷糊?
“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說的?!?
他頓了頓,字字清晰,“從你卷著家產(chǎn)跑去香江那天起,你就不是我爹了?!?
陸仁升像是早料到他會來這么一句,臉上竟沒什么波瀾,反而從鼻子里嗤笑一聲:“我不是你爹?你以為憑一紙斷絕關(guān)系的文書,就能斷了血脈親情?”
他唇角微微勾起:“你身上流著我的血,這輩子都改不了!”
陸仁升給自己續(xù)上茶水,杯蓋碰撞發(fā)出輕響:“你要去部隊,我允了;你媽和你一起躲進那窮山溝,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陸錚,這么多年了,也該鬧夠了吧?”
“鬧?”陸錚猛地坐直了身子,目光驟然冷下來,“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鬧脾氣?”
他一字一頓:“你卷著家產(chǎn)逃去香江,做那縮頭烏龜?shù)臅r候,我們就不再是父子了,我陸錚,不屑與你這種人為伍!”
“呵——”陸仁升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笑出聲來:“這里沒有外人,只有我們父子倆!”
他猛地收了笑,眼神陰鷙地盯著陸錚,“你跟我唱這種高調(diào),給誰聽?!”
陸仁升自覺戳破了陸錚的心思,仰頭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然后把茶杯重重墩在桌上,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哼,王美華那點心思,我還不清楚?”
“你也是男人,該懂的?!彼Z氣輕佻地像在說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事,“現(xiàn)在是新社會不假,可外頭哪個男人沒有三妻四妾?我在香江納幾房姨太伺候我,她就為這點屁事鬧離婚?”
陸仁升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回去告訴她,鬧夠了就趕緊收聲?!?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陸錚身上的衣服,語氣里的鄙夷幾乎要溢出來:“這次回來我都打聽過了,內(nèi)地什么光景?她帶著你在村里頓頓紅薯面窩窩頭,就著咸菜喝稀粥,圖什么?”
“我陸仁升地種,憑什么在泥地里刨食?”他猛地一拍桌子,聲音陡然拔高,“簡直是頭發(fā)長見識短!”
罵完王美華,他目光落回陸錚身上,指節(jié)叩著桌面,眼底竟泛起一絲難得的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