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全縣最大的公社,十月公社的大力宣傳,不可避免地影響周邊。
就在“邱石”這個名字,逐漸被全縣人民所熟知時。
新一期《武漢文藝》,面世了。
隔日,縣文化局召開了“《夢醒時分》探討與學習大會”。
有了徐遲的評論文章,這篇小說的閱讀門檻也被打破。
縣里原本還有些對邱石這個青瓜蛋子,表示質(zhì)疑的文藝工作者,這時也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一篇文學性高,思想內(nèi)涵和寫作技法兼?zhèn)涞淖髌贰?
還是一篇創(chuàng)新之作。
這讓一些爬格子多年的老筆桿子,頗為汗顏。
內(nèi)參書籍,他們或多或少也接觸過,現(xiàn)代派寫作技巧,也并非全然沒有了解,但是出于謹慎、沒弄透,甚至是不屑的心理,從未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更不知道這種國際藝術形式和漢語,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如今在邱石的作品中,他們感受到了。
尤其是這篇小說,使用現(xiàn)代派創(chuàng)作手法,似乎格外相得益彰。否則用主流的現(xiàn)實主義來創(chuàng)作,一些東西其實是不好寫的。
正如徐遲在評論文章《一次更大膽的嘗試》中說:
“現(xiàn)代主義其實也不是新東西,早在五四啟蒙文學時期,在小說和詩歌領域,都有過探索?!犊袢巳沼洝冯m被視為現(xiàn)實主義啟蒙小說,但其象征手法(如‘吃人’隱喻)、心理獨白和非線性敘事,已具備現(xiàn)代主義元素。
“如果一個事物,能發(fā)展超過半個世紀,它必然是有些可取之處的。
“當下是一個變革的時代,我們應該摒棄不好的東西,吸收好的東西,充盈自身,推動時代思想的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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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畈大隊六小隊,周家租住的民房里。
風塵仆仆的周靜剛從縣城回來,她是一個人悄悄去的,又一個人悄悄回的,有種迫不及待。
她倒是想看看,邱石寫的小說,是不是真的這么好。
其實那天宣講會后,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和邱石差點成為夫妻,邱石如果有這樣的才華,她沒道理一點也不知道啊。
不過回到“家”里后,父母也明白她去干嘛了。
堂屋里,一家三口湊在一起,一本嶄新的《武漢文藝》翻開,油墨味撲面而來。
周父看得直撓頭:“這……寫的啥???”
周靜一字不漏地硬啃著,雖然沒有說話,但同樣一臉茫然。
吳美娟實在讀不下去,哂笑道:“我老早講過了呀,他根本不是這塊料,小說還能這樣寫?張愛玲張恨水我也是看過的呀,騙騙當?shù)剞r(nóng)民還行。他們這邊的文藝界也是沒出息,都饑不擇食……”
“你能不能別吵!”
周靜突然發(fā)飆,因為她已經(jīng)翻頁,看到徐遲附在小說后面的評論文章。
這篇評論寫得那叫一個詳細啊,小說才兩千來字,它快有五千字,幾乎逐字逐句地剖析了全文。
吳美娟惱怒,正想訓斥,丈夫制止道:“你先消停點吧,未必是人家寫得不好,很可能是以我們的水平,根本看不懂。徐遲先生在評論里說,這篇小說走的是純文學的路子?!?
“……”
吳美娟沒想到小說后面緊跟著,就是徐遲的評論文章,掃一眼,老長了,想去看,不知為何又有點怕,問:“他還說啥了?”
徐遲是什么來頭,這段時日她也打聽清楚了。
周父把評論全部看完,才抬起頭,神色復雜道:“比小說多一倍的篇幅,沒有一句批評,你說呢?”
吳美娟腦子嗡嗡響,緩了緩后,臉色漲紅道:“我還是那句話,這樣的小說,他能再寫一篇嗎?他沒有文人相好伐!
“再說《武漢文藝》算只啥牌子,大雜燴罷了,有本事登上《上海文藝》看看!”
《武漢文藝》此時還不是純文學期刊,1980年才會更名為《芳草》,改為大型文學雙月刊。
《上海文藝》即是《上海文學》,今年剛復刊,1979年會恢復創(chuàng)刊名,主編巴金。
周靜把小說和評論全部看完,默默回到房間,“哐當”一聲甩上房門。
————
蘭溪中學。
黃濟民和邱石互相看不對眼,別說兩個當事人心知肚明,就連文科班的學生們都能看出來。
一個是班主任,一個是班長,私下里竟然從不接觸。
直到今天午休,黃濟民把邱石喊到辦公室。
屋里還有幾個老師,應該說留校負責補習的老師,全部在場。
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邱石。
黃濟民落座的“一頭沉”辦公桌上,放著一本32開的《武漢文藝》,不算雪白的封面上,用簡單的綠色線條,勾勒出臘梅圖案。
翻到《夢醒時分》的頁面,黃濟民戳著小說標題下方的作者名字,用一種變調(diào)到尖銳的聲音問:“這是你?”
這年頭單名叫“石”的人,大抵也就比“建國”“建軍”這類,略少。
不過老師們其實作過了解,畢竟十月公社出了個文化英雄,眼下在全縣都不算新聞。
不等邱石回話,黃濟民又道:“怎么可能是你呢?!”
邱石翻了個大白眼,問:“還有其他事嗎?”
黃濟民瞪眼如牛,似乎想把他看透。
另一名老師,笑著說:“邱石同學,實在是此事有些驚駭,你念中學也就是兩年前的事,那時候你可沒有表現(xiàn)出這種才華?!?
邱石回以笑容,攤攤手道:“那時我確實寫不出這種東西啊,這兩年勞動空閑時,看過不少書。”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自認還算聰明,自學能力強,學什么都很快,你們可能不知道,一年前我就有首小詩登過地區(qū)報紙?!?
先打一記預防針。
以免高考后,這些老師又摸不著頭腦了。
他現(xiàn)在可不算好學生,應該是班上最不認真的,昨天上政治課時,在底下?lián)v鼓數(shù)學題,還被老黃現(xiàn)場抓包。
黃濟民皺眉道-->>:“驕傲自滿,難成大器!”
氣氛到這里,自然也嘮不下去了。
離開辦公室后,邱石暗自咂摸,接下來他可能處境堪憂啊。
老師們已經(jīng)知道消息,學生們又能多遠呢?
這年頭,作文分占比非常重,尤其是理科類。
多重呢?
1977年上海高考理科試卷,只有兩道大題。改錯題,四個小題,共計十分;作文題,九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