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仲溪怔怔看著慕容卿的背影,一時間隱約有少年情懷在胸中涌動,似一年前那個美好的情愫泛起,可眼前卻總是揮之不去雁落村那一夜的飛雪。
待到慕容卿纖瘦高挑的身影沒入宅院,谷仲溪深深吸氣,努力平復(fù)心境。
現(xiàn)下孫小玉和慕容卿皆擠在這個宅院里,雖然小玉的小屋是空著的,可自己也不便進入女子的屋內(nèi)休息。
然而這一天一夜不眠不休,身子確實有些乏了。
谷仲溪輕嘆口氣,向塢堡深處走去。
烈家塢堡依山勢而建,過了石墻后的場院,便是一道曲折的上山道,沿路屋舍鱗次櫛比,倒有些鏡湖山莊的味道。
鏡湖山莊雖地處江東,用的卻是毒宗苗疆慣用的竹制吊腳樓,這烈家塢堡,卻結(jié)結(jié)實實都是司并兩州之地常見的石砌房舍。
參天巨木下,石舍灰墻灰瓦,有種暗含威勢的整肅感。
谷仲溪緣石階而上,一不發(fā),身側(cè)經(jīng)過的烈家族人紛紛敬而遠之,不多時,石舍漸漸零散稀疏,果木梯田卻依著山勢逐次鋪開。
已然行至寒鳴嶺后山,入目皆蔥郁。
烈家塢堡所在之處,確實是太行山脈最易守難攻之所,只要遏住石墻山門,諒其千軍萬馬也只能望山興嘆,更別說后山竟有大片的果林田地,即便山下被圍,怕是也能支撐經(jīng)年以上。
所以,在交代過烈吟冬后,谷仲溪絲毫不擔(dān)心塢堡會被快速攻破。
走過果林梯田,再往上已然沒了通路,重重巨巖直插天際,巖縫之中有山澗傾瀉。
左右無人,谷仲溪輕運內(nèi)息,直上半空,飛過數(shù)丈如劍一般的山壁,穩(wěn)穩(wěn)落在寒鳴嶺最高處,一覽眾山小。
莽莽太行,重巒疊嶂,翠色如海,蒼空無云。
峰頂有一眼泉水,形成一處淺淺的小潭,一塊巨巖恰在潭邊,頂有巨木蔭庇。
谷仲溪在巨巖上盤膝而坐,樹影斑駁,山下人皆如蟻,舉目可望天際。
呼吸吐納,逍遙如天地微塵。
很快便入了定。
太行以東二百五十里,魏郡黎陽城外。
城門已破,長刀在烈陽下閃著血光,鐵騎的鎧甲泛著濃重的黑。
身寬如虎的虬髯大漢騎在馬上,冷漠地看著城墻上幾乎單方面的屠殺,身側(cè)另有一副將跟隨,面上滿是笑意。
“那個司馬越屢屢差遣這些弱旅前來阻擊,究竟安的什么心?”
石勒按著長刀低聲道。
即便面對大勝,這員馳騁司冀兩州的羯族大將也絲毫不見喜悅。
“回將軍,這……小的實不知,不過先前的赦亭、田,以及今日守黎陽的冉隆,雖領(lǐng)官身,卻無官兵,世人皆稱之為乞活軍,這些人說是弱旅,倒不如說是山匪,沒了故地,四處劫掠食谷罷了?!?
副將顯然是久隨石勒出生入死之人,語輕松,倒是沒有多少對主將的畏懼感。
“如此說來,我們消滅這些人,于晉人而,還是好事?”
“哈哈或許吧,反正自將軍下令不得侵擾百姓之后,魏郡生民皆感恩戴德,如今又擊潰數(shù)支侵擾鄉(xiāng)民的乞活軍,更是尊將軍為天王?!?
石勒微微皺眉,擺了擺手:“這都是陛下洪恩,與我無甚關(guān)系,天王什么的,以后莫再提了?!?
副將微微一怔,恭敬道:“是?!?
不遠處,一騎自城內(nèi)飛來。
“報??!將軍,敵首冉隆、冉襄皆被斬了,敵人僅余一隊殘兵,正從東門逃竄,即將渡河,是否追擊?”
石勒微微頷首,沉聲道:“窮寇莫追,傳令下去,入城不得侵擾民眾,就地整肅全軍,準備北上。”
“是!”
待校騎遠去,副將問道:“北上?將軍不打算和楚王合兵一處嗎?”
石勒輕拉韁繩,驅(qū)馬緩行,淡淡道:“不?!?
“可楚王正與劉琨在太行對峙,依照楚王令,將軍……”
石勒猝然回頭,瞥了一眼副將,似有些殺氣,唬得副將直接把下半截話咽了回去。
“聽說他的軍機圖被飛賊盜走了,若我此時再按圖前去與他匯合,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
副將啞然。
石勒淡淡搖了搖頭:“你呀,驍勇有余,智謀尚淺,戰(zhàn)場局勢瞬息萬變,他劉聰自己被飛賊趁虛而入,我斷斷不能自入虎口,此一節(jié),我相信陛下也能理解?!?
副將汗顏:“小的慚愧,將軍……果然是智勇雙全,韓信在世?。 ?
石勒擺了擺手:“當今世人只將茍曦比作白衣韓信,我可不敢自比。先年跟隨汲桑攻略諸地,卻被茍曦接連擊敗,連我這條命都是撿回來的。話說回來,晉人多習(xí)兵法,善謀者眾,我們羯人只知沖殺,若是能覓一些晉人替我出謀劃策就好了?!?
“將軍說的是。既然將軍不去太行,此番北上,倒不如趁如今民心歸附,籠絡(luò)些晉人士子,充當謀士,也算人盡其用?!?
石勒略略點頭:“可行,就交于你去辦吧?!?
說話間,城門內(nèi)的廝殺已經(jīng)結(jié)束,遍地皆是晉人尸首,看不見幾個匈奴兵甲。
城門已然大開,極目處,匈奴兵長驅(qū)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