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河西密林里慕容卿與庾澤陷入苦戰(zhàn)之時,丹朱嶺以西的群山中,百余身著粗布麻衣之人伏于斷崖,靜靜看著下方山道上緩緩?fù)ㄟ^的騎兵隊伍。
冷風(fēng)呼嘯,戰(zhàn)馬與兵士鎧甲摩挲,叮當(dāng)作響。
忽然數(shù)只鴉雀被驚起,呱呱叫著直上天空,幾名騎兵當(dāng)即抬首看去,嚇得崖口埋伏之人登時縮了頭。然而有驚無險,無人暴露行跡,那幾名騎兵只是伸個懶腰,繼續(xù)懷抱長槊小寐,任由胯下戰(zhàn)馬隨隊伍緩步向前。
伏兵為首者壓了壓粗布兜帽,讓自己更好地與周遭草木融為一體,隨后緩緩探出腦袋,目光向山道延伸。月色下,這支騎兵隊伍拉的很長,約數(shù)千人,皆是重甲長槊,身負長弓,一路繞山嶺緩緩而行,看方向是轉(zhuǎn)道往北。
旁側(cè)一人悄悄貼近,輕聲問道:“冬哥哥,這些應(yīng)該不是晉軍吧?”
是個女孩子的聲音,雖然話語很輕,幾乎被狂風(fēng)吞沒,卻異常好聽,似百靈的輕啼。
此二人,自然是烈吟冬和孫小玉。
烈家塢堡所在的寒鳴嶺本就距離長子縣不遠,只是隱在群山之中,人跡罕至罷了。
今年春末,匈奴人將大營扎于寒鳴嶺附近,一旦大軍出征,烈家塢堡的哨探很快便有所察覺,當(dāng)即回報堡主。
而經(jīng)過先前的變故,現(xiàn)任堡主已然是少年烈吟冬。
經(jīng)與族中男丁商議后,所有人皆同意烈吟冬的提議。
烈家塢堡夾在匈奴人與晉人的戰(zhàn)場之間,又沒了谷仲溪守御,早晚遭匈奴人攻破,退無可退,如今下山道皆被封閉,再難像先前那樣溜出去采買用品,甚至鹽巴都已快吃完了。唯有趁著兩方大戰(zhàn),無暇顧及之際,暗暗潛過太行,落腳故居蘇門山,依托司州的資源,方有可能在這亂世中繁衍生息。
最重要的,是烈驚鴻留下的那把鑰匙,指向蘇門山下的一間密室,那里面的東西,或許是全族復(fù)興的希望。
只是沒想到,舉族遷徙至半路,竟遇見這么一隊武裝到牙齒的鐵騎軍。
若漏了半點行跡,只怕全族就葬送在這小小土嶺上了。
烈吟冬細細看了半晌,轉(zhuǎn)頭想孫小玉耳語道:“這不是晉軍,應(yīng)該是匈奴人的驍騎兵。”
孫小玉畏懼地點了點頭,往烈吟冬邊上縮了縮。
烈吟冬仍在伏地觀望,直到最后一名騎兵遠遁,才稍稍直起身子,嘀咕道:“這隊人怎么往西北走?晉軍不是都在東邊么?難道仗已經(jīng)打完了?”
孫小玉皺了皺眉頭:“別管他,咱們快動身吧?!?
“好?!?
然而烈家族人剛剛起行,又一串金屬相撞的叮當(dāng)聲遠遠傳來。烈吟冬連滾帶爬,拉著孫小玉就地趴好,招呼族人立即臥倒,眾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雙雙眼睛從雜草后死死盯著山道。
不多時,一架小車出現(xiàn)在東側(cè)山道轉(zhuǎn)角,三兩匹馬隨行,十來名步從緊跟其后,隊伍行進速度很慢,晃晃悠悠到了一處岔口,往北是下山路,與騎兵行進方向一致,往西是上山道,剛剛好經(jīng)過烈吟冬等人藏身之處。
烈吟冬本以為這隊人當(dāng)是與方才的騎兵同行,正安心地等待其經(jīng)過,哪知為首的騎將卻突然轉(zhuǎn)向西頭,帶領(lǐng)小隊正沖著烈家族人所在處而來!
所有人心都吊到嗓子眼上,不出一盞茶時間,這小隊就會行至此處,而己方百余人中,僅有二三十名壯年男子,其余更多的是婦孺和老人,到時候必然暴露無遺!
怎么辦!
烈吟冬只覺得后背皆是冷汗,正猶豫間,忽然手臂被人拉了一下,扭頭看去,孫小玉大大的眼睛里滿是驚懼。
這表情,也是百余族人面上皆有的表情。
但孫小玉緊緊攥著一柄古樸短劍,似要做拼死的搏殺。烈吟冬目光落在劍上,劍底有個模樣怪異的花紋,在月色下熠熠生輝,看起來像是個古代的文字。
睹物思人。
烈吟冬輕輕嘆了口氣,逼著自己靜下心,目光逐漸變得堅毅而決絕。
月光下,烏黑戰(zhàn)馬拉著小車緩緩前行,很快便只有百步之遙。小車原是個囚車,內(nèi)里分明關(guān)了一個人。押送之人皆著匈奴形制甲胄,為首者是位手持長槊的騎將,其余隨從除了兩名鐵甲騎兵之外,剩下的十來人皆烏甲在身,鋼刀在腰。
這是烏甲軍。
烈吟冬輕輕取下背上的長弓,搭上箭矢,看見堡主的動作,荒草叢中,數(shù)十只箭矢搭上弓弦,蓄勢待發(fā)。
烏甲軍,背負了太多族人的鮮血!
這份仇恨,讓所有烈家子弟沒有一絲猶豫,弓弦拉滿!
王璋此刻正悠閑自得。
看著身份尊貴的瑯琊王氏大名士成了自己的階下之囚,自覺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這么些年,所遭遇的不公皆拜士族所賜。
都是如王曠這樣只會夸夸其談的士族腐蝕了整個王朝。
如今認匈奴人為主又有何不可?至少劉淵有漢室血脈,又奉劉禪為先帝,好過司馬家這群豬狗!
只要押送王曠回了大營,就握有滔天戰(zhàn)功,加官進爵不在話下,說不定不久的將來也能換個大將軍做做!